很快就到了家家户户同庆冬至的前夕,祁灼赴约。 扶苏来迎她时,难掩担忧的问了有关嬴政的身体问题,他晓得,历来的统治者都是些掌控欲强的偏执狂。 嬴政要是不想让他知道,把事情瞒死,任他是有天大本事也毫无办法。 他想,祁灼也许洞察了些许内情。 祁灼:…… 被寄予厚望的她只能微笑。 “就算再怎么沉迷政务,如此这般还是太过了。 “等到祭祀大典,他就算不情愿也是要出来的,你可以到时候仔细看看他的脸色如何。霸业未成,我不会让他死的。” 她眉眼弯弯的样子狡黠娇俏。 扶苏知道她身上有着特殊和神异的地方,彼此对此都心知肚明。 他没有再谈这个。 再怎么担忧,现在他也是拿任性的父皇毫无办法,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临近冬至,嬴政心气越发不顺。 在政务以外的地方,性格反倒变得暴躁无常起来。 扶苏问:“这位由老师牵着的女郎是老师的什么人?” 虞美人看了他一眼,个子小小的女孩身高不过祁灼的一半,瘦骨支离。 哪怕被这样有礼温和的对待。却并不回话,反身躲在了祁灼后面,攥着衣摆,更显怯怯。 祁灼俯下身,拉住虞美人的手,含笑道。 “她是我的侄女。” 虞美人点了点头。 一直到祭典结束,她都不舍得松开交握的手。 / 秦国上下。 人人知祁灼孤家寡人,却从听闻过她有个侄女。 扶苏倒是意外,但没有追问。 他们先去看了一下大典的台擂,可以说是十分豪华大气,上面还刻有着一些晦涩难懂的古言花纹。 扶苏最后检查了一遍台擂,再三确定了火把,木板等,基本没有异样。 再过十分钟后,那位秦国最出名的舞娘就要上台演出了。 这主要是用来向上天彰显诚意,古人认为,对祭天来说,需要的态度是“悚惧恐惶”,而言语无法表达时。 舞蹈便是柔美的另一种语言方式。 尽管舞蹈无声。 明天才到嬴政禀天。 所以这其实还不是真正来祭祀的正题,主要是用来助兴和观赏,庆祝冬至。是表述者莲步轻移,面向权贵以及所有人的舞。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 / 祁灼吐出一口雾,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皎皎炤华容颜出色的三人漫无目的地闲逛,吵吵嚷嚷打闹的孩童奔跑玩闹。 喧哗的人声里,每个人脸上都溢着笑容,他们穿过摊子,并肩携手。 天色将晚。 三人停在了台擂下方。 台擂建的颇为高大壮观,就建在离咸阳宫不远的地方,嬴政实在不愿意舟车劳顿。 这台擂起势的地方选得也极好,叫大部分人都能瞧上一瞧。 哪怕只是看见了苍茫间的一叶孤影。 祁灼和扶苏自然立在能清楚瞧见高台的位置。 还没有到最热闹的时候,但已经足够,夜幕低垂前,高朋满座,静候登擂。 / 舞姫生得好,花容月貌,她曾是小有美名的良家女,由于十里八乡的孩童里,就属她最为标致,自从祁灼横空出世。 乡里开始起了求神赐福,她就经常被推荐,扮成祁灼的模样,叩问九天。 论虔诚,她自认不输给任何人。 今朝有幸,曾经因为祈福而练习的凄艳舞蹈渐渐让她沉迷其中,认真钻研,在扮了一次又一次的神佛,悲天悯人的大女官后。 她经年恍惚间,成为了秦国最富盛名的舞姬,身姿婀娜,仪态万千。 甚至被请上了冬之大典,成为压轴,是嬴政亲点。 她提着衣裙,金银刺绣,辉光粼粼,在表演前,她不禁好奇的往下看,寻找着一位女子。 她扮演她十年载,是她的影子,对其堪称陌生,但了解。 她是秦国的大人物,那一定被安排的离她很近。这样能更好的看见表演。 她一眼就看到了祁灼。 仅仅只需要一眼。 在茫茫红尘中,她实在是最为显眼的那个。 不像微薄雪花般的清冷,祁灼嘴角还噙着笑,对虞美人态度温柔。也不像攀爬生长硕果颗颗饱满的葡萄,包含着清香馥郁,生机不已。 她仅仅站在那里,就像白玉雕成的一样。 看到她,舞娘便知道了王济在看到卫玠时为什么会感到什么叫自惭形秽了。 她慌乱垂下了眼。 心想,不能再看了! 这次表演绝不能出错。 / 祁灼对视线很敏锐,她能清楚分辨出每一个视线、又是从哪里投来的。 发现那个舞娘在偷偷看她后,因为没有大碍,性格疏朗的祁灼便随她去了。 她正耐心地拿着糖葫芦哄着虞美人多吃两口,扶苏挽起袖腕,捧着吃食,对她俩有说有笑, 腼腆的虞美人招架的有点慌乱。 正当这时,声乐响起。 舞姬舒展绸缎,说起来,要不是那些个新开的铺子,今天她就要披着薄纱迎风受冻了。 在裁缝铺开张时,眼光无比毒辣的她在明白这家店可以做出她梦想中的礼服后,就立马出了钱让他们赶制出最美的舞裙。 要是不能穿着最美的华棠在那人面前表演,此生都会抱憾的。 幸而,店家险之又险的在期限前制作出来了。 小孩子的注意力被吸引的很快。 当台上的人红裙犹如花瓣般散开,虞美人就看愣住了。 祁灼同样看了过去,她一动不动的看着台上震人心魄的献祭。 不,这不是献祭。 哪怕舞姬的舞蹈混杂了难以捕捉的飘渺虚影,祁灼想,有点像我的影子。 但舞姬眉眼坚韧,每一次的姿态都掺有生命的顽强活力。 她是为自己而跳,带有力量性的美感让她每一次起势就像带有要脱离台擂飘然欲飞的野望,怡然醉倒云榻。 在祭天大典,在这个对神权无限惶恐的地方。 找一个能跳出这种舞的舞姬。 祁灼想。 嬴政你可真是好样的。 / 扶苏礼貌的发了会呆,他虽然欣赏舞乐,但他现在对祁灼的表情更加好奇,他从来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烂漫的神情。 忍不住小声问道。 “老师,舞蹈好看吗。” 祁灼的表情像看见了漫天星子,这让她的眼眸都在发光。 “她的眼睛,很美。” 祁灼夸赞舞姬道。 扶苏听见她说。 / 舞姬结束一舞后,累的不行,气喘吁吁,冷热交加。 这让她赶忙匆匆的告辞,她听见了大家的呐喊,代表这场祭祀的庆祝节目并不糟糕。 如覆薄冰,全神贯注的她赢得了欢呼与鲜花。 曾经备感压力的她大大的松了口气。 梳妆沐浴完后,她待在厢房内。 有谁敲了敲房门,外面的丫鬟说有位打扮贵气的客人自称有礼相送,询问舞姬是否要见。 舞姬咬了咬唇,疑惑是谁派人来送礼,一边打扮妥当,亲自迎了上去。 来者是个捧着木盒的男孩,他的态度可谓是恭敬,也不坐,仅是低头。 见舞姬迎面走来,他连忙堆起柔软清爽的笑,讨喜的很。 舞姬一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不得了,这是宫里的人才能用的服饰布料,一时间揣揣不安。 还有那被他抱在怀里的盒子。 真是盒比人贵,镶金砌钻,银玉宝珠。 不料那男孩殷勤地捧起盒子。 “……给我的?“ 舞姬也不避让,打开盒子。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拿出盒子里的东西——那是一支栩栩如生的牡丹银簪,工艺精湛,花蕊华丽。 她还从未见过哪家秦国的首饰铺能拥有这般完美灵巧的手艺。 祁灼此人不喜欢佩戴首饰。 一般来说,只是用根簪子束起发,发尾单调的垂在左侧或右侧。 “是灼君送给我的?” 舞姬不假思索的猜道。 她是祁灼的铁粉。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她于是笑开了,爱惜地捧着花簪,小心翼翼地偏头,轻轻的把脸放在花上。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少女的笑,绯若桃李。 台下十年功,一舞圆梦,死无憾矣。 / “冬至到了。” 扶苏买了一个漂亮的花灯,看向前方拉着虞美人手的祁灼,他眉目如画,柔情似水,默默跟在身后。 到了晚上,有更多人拥挤在一起。他们并排而立,望着彼此提着的灯笼,不断得有人发出欢庆鼓舞的惊叹。 祁灼初次做好的灯笼是非常朴实的。 但经过一年又一年的时间,灯笼店铺天盖地,手工艺人不断潜心钻研和打磨,现在的灯笼图案精致大气,体重非常的轻。 可以飘到天上去,在这几年,正式有了放灯笼庆祝节日的习惯。 是夜。 扶苏松手放飞一盏灯火。 其他人也纷纷照做。 火是人类的图腾。 它永垂不朽。 她仰望着翩然旋转,亲密碰在一起的明灯,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紧挨的心。 “冬至快乐。” 祁灼说。 公子扶苏明显是有费劲打扮过的,选的衣襟扬长避短,扎着高马尾,发质像本人一样柔顺,肩宽腰细,少年意气,隐而不发。 扶苏拢着身上的毛皮披风,遥望着暖光璀璨,表情淡淡的。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灯似火。 分明是他邀请祁灼来看灯花的,为此不惜推说自己来过好几回。 但现在,他又好像感受不到冬至里一响贪欢的氛围了。像是游离人世的幽灵。 他的唇色偏淡,唯有一双眼,盈盈澄水,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一样。 “老师。” 他嗓音含糊,却不显得弱势。 “你以后还要离开吗?” 祁灼阖眸,环境渐渐和她的心跳融成一片,她睁开眼,没有说话,灯火阑珊处,她居然觉得四周和她的心跳声一般安静。 “扶苏,你不可能永远等我回来。” “你要自己去争取。” 扶苏抬头,呼吸间白雾低旋,瞬间化为虚无,前方楼宇寒山,无物能入他眼。 他笑了笑,蕴含的意味干净又纯粹,他低声道:“扶苏明白。” 帝王家。 九王至尊之位。 注定要无情无意。 他都知道。 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 咸阳宫。 嬴政与其他人的热闹格格不入,他站在高楼上,从上往下俯视着他的瑰丽江山。此刻,他就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 依旧是改变不了这份从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寂冷。 他看见万千灯火遥遥升起。 他这才恍然。 已经冬至了吗? 这一盏盏长明灯,像是黑夜里高举起的火把,将他的心肺都要灼烧。这是一份份美好的祈愿,他却会去努力去实现他们虚无缥缈的愿望。 嬴政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圣诞老人。 他看着灯灯满城,原来漆黑的秦国,多了抹暖人心扉的橙色,就已经很开心了。这就是他的冬至,万民景仰,送他明灯花海。 君临天下。 可叹身侧空无一人。 / 祁灼看向身旁的虞美人,看完那场表演后,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越发心不在焉,无意识揪着自己红色的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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