孱弱者被抛弃，特殊者受研究。 豢养着这群世俗眼中的“废物”，新埠精神病院是要收利息的，要不如何在这灰色地带存活下来？又如何拿出这样一大笔钱来投入“美好建设”？ 望着透明甬道外的森绿蔚然，那一阵阵的林浪在黑夜笼罩下阴森可怖。 扶春觉得分外心冷——没人能从这被遮掩的暮色中看到里头的混乱。 先前廖沣东告诉她的东西有部分被扭曲了。B区内收押着的人身份构成复杂，有叛党和新党。 而两党想要隐匿在此处的人，必然不仅仅拥有“成员”这一身份。 有些是研究员，有些是重型武器制造者，而瘦猴光头这类则是被特意投放进来掩人耳目。 但叛党和新党都没有料到，那支濒死而不得不在东部翻腾挣扎的叛党不经意搅乱了精神病院的局势，而钱虞城的大胆让他奋起借着这个机会直接消灭了新党在病院的残留。 如果不是扶春，钱虞城就会成为控制病院的主要势力。 借此次叛乱，叛党能够将这块从来都是绿色的中立阵营直接变成红色。 知道钱虞城并非真的因“杀人犯罪”而被“关押”在病院后，扶春更有了几分底气，至少她能确定钱虞城绝不会“献祭”侄子钱锋礼。 扶春不打算评判“新埠精神病院”的存在是否是个合乎自然规律，又或者合乎人类需求的东西。 但既然已经走到如今这一步，混乱的局势里她为什么不能把这地方占为己用呢？ 廖沣东先前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只要扶春带着宿星躲藏着潜进不夜城，等到萨勘集团一年一度开启跃迁通道之时便跟着传送至第三区。 话说的简单，实施起来绝不是这样一回事，廖沣东估计也只是想要尽早摆脱她这个麻烦而已。 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他必须帮她，但那隐藏在暗夜中的秘密协议，想必没让廖沣东掏心掏肺。 在交代一些事情时疏忽一两句，最后责任也落不到他头上。 扶春眸光暗了暗，并不打算追究。 廖沣东估计也从扶春那暧昧的态度里品出了一点意思，但现在主动权已经不在他手上，他便像是铡刀底下梗着脖子的人，刀落不落下不归他说了算。 “怎么做？”那头钱虞城鼻子里喷了声气，极度不情愿但又摆明了有些心动地问。 扶春左右看了看，从倒下的医生身上撕下白褂子的衣角，又抢走了他胸口的笔，迅速在上边勾画了起来。 “你们把D区和C区清洗过了吧？A区呢？” 钱虞城打量了一下对面那咬着笔盖的女孩的面孔，过分年轻和漂亮，身上刚刚那股诡异的气息全然消失了，如今至多比一般女孩多了分凌厉与果决。 他心头轻嗤，面上却不显。钱虞城的沉默昭示着某些拉不下脸的“尊严感”，于是他懂事的小弟立刻帮忙回答。 “没错，A区那里的人杀了也没意思，没动他们。” “C区除了那些厉害的‘面具’，其他杀光了。” “至于D区么，逃得了的早逃了，剩下逃不了的被新党、好吧还有我们解决了。” 虽然扶春先前露的拿一手有些骇人，但毕竟这群叛党经历过腥风血雨，本身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这种场面在他们脑子里盘旋了几周便让他们读取了关键信息。只要不随便招惹和挑衅这女的，她还是挺好说话。 再说了，他们现在是在谈合作，这女人的力量必定有限制，要不然像对钱锋礼那样，根本无需费口舌就能解决他们。 合作，合作，先看看这女的能有什么好主意。 听到A区没动，扶春越发坚定了心中所想，手中笔刷刷刷不知记录了什么。 “那便全都转移去A区，现在人手不够，纠察队的来了我们挡不住。” “我要成为这里的新院长。” 从院长办公室的文件里，扶春已经规划好了下一步。但听到她这突然的话语，钱锋礼他们脸上还是出现了被打乱阵脚的愠怒。 “新院长？你要成为新院长？” “嗯哼？”扶春抬脸，那张面无表情而有些倦倦的容颜丝毫没有说服力——至少很难让人相信她有何种野望，“难道这里有人比我更适合吗？” “你说的不错。”在其他人反对之前，钱虞城拦住了他们，他一手抬着侄子的胳膊以缓解他的幻痛，眼神中情绪变幻莫测。 “你是叛党的有名人物，如非必要你也最好不要暴露比较好吧？ 萨堪虽然没有明着支持新党，但你知道，不论从技术还是从运营理念，他们绝对不会和叛党站在统一战线。” 钱虞城明显有些意动。 扶春脑子里十分幸运的还保留着关于纠察队的信息。纠察队可不是什么正义执法机关，他们并不守卫正义，他们守卫的只是秩序。 ——谁的秩序呢？第九区的秩序。 第九区没有统一政府，甚至没有政府，掌控这里的是各类非政府武装组织，还有那些行为方式更残暴的“叛乱组织”。 除此之外，便是各种不成气候的小帮小派。 真正能在第九区说的上话的，是财团，以萨堪为首的财团集合。 因为有钱有关系，这些财团在第九区刚刚开辟的时候便掌握了话语权，支撑这些话语权的是用高昂的价格换取的军队、军械和机密信息。 纠察队的成立就来源于萨堪集团。 这些商人深谙谈判、协作与战争间的边界，所以脱胎于他们的纠察队似乎理所应当骨血里继承了这样的特质。 他们并不执行正义，也不追求平等，他们不为任何小人物的要求和主张驻足，他们只负责稳定秩序——给商业提供一个更稳定的市场环境。 萨勘集团不追求政治权力，也不希望达成统治地位。 他们直白地告诉第九区所有人：“我的终极目的就是合理适当地赚取你们的钱财，所以我们从来不是敌人，而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 只要不破坏这种稳定关系，我们是好友，是同盟，是利益的相互守卫者。 如此一来，尽管萨勘集团很少利用它治下的军队施加武力，却神奇地成为了第九区秩序的主要维护者。 只是萨堪集团毕竟是做生意的，第九区那些不适合生产经营的犄角旮旯自然不会吸引他们的目光。 于是他们，包括纠察队的活动范围也就在几座主城区附近。嵌于不夜城和乐不思之间的新埠精神病院，恰也属于这个范围内。 钱虞城在暴起之前当然考虑过这一条信息，但机会带来的利益让他们不得不冒险，即便钱虞城把自己暴露在萨堪的目光底下也在所不惜。 扶春没能翻到新埠精神病院的主要经营者，也没能找到它的具体登记信息，但她能肯定这个病院不是萨勘集团的。 萨勘集团的标志是两个交错着的红色五芒星，外头有一圈圆形金边。然而她刚刚走来的一路都留意到，病院的标志是两轮新月拱起的花朵。 虽然星星和月亮说起来是有点关系，但是鉴于第九区没有其他财团能骑在萨勘集团头上，所以规格高于星星的月亮不可能来自萨堪内部以及其他财团。 如此一来，如最初廖沣东简单几句话略过去的信息一致，这座病院应该属于一些中立帮派联合体，用以掩藏他们的一些人与实验。 至于启动和运营资金，倒是很有可能来自萨堪。 总之不论如何，按照萨堪集团的行事宗旨以及商业天性，如果扶春取代那些帮派帮助萨堪管理这里进而达到同样的效果，他们想必不会采取什么强制措施。 至于那些中立帮派会不会因为断了财路来找扶春的麻烦——那是之后的事，并非眼前的危机。 钱虞城来自那些帮派，如今却又主动组织在这捣乱，估计是帮派内部出了问题而钱虞城想要借机打破僵局。 “好吧，我们可以和你合作让你成为新院长。作为交换条件，你必须帮助我们重新在病院隐藏下来。并且，将病院目前的研究暂停直至摧毁。” “前面没问题。但是摧毁研究成果的事情……我没办法立刻答应，你知道的，我对这里了解很少，随随便便的承诺恐怕你也不会相信吧。” 钱虞城沉默了两秒，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哦，可以再商量。” “但是，最重要的事情，似乎并不是我们愿不愿意让你当院长，而是你当不当的上。” “纠察队会重新考评领头人的实力能否达到要求，如果你考评出色，说不定反而会获得一些帮助——比如帮忙清扫这里。” 钱虞城继续淡淡开口：“说实话，这一考核十分艰难，即便是我，也很难保证自己安全通过，这是我现在答应把机会让给你的缘由之一。” 按照钱虞城的计划，新院长这个位置本该由他自己负责，如果自己不行，则交给还算读了些书的侄子钱锋礼负责。 但是——钱虞城瞥了一眼钱锋礼还紧紧捂着的缺失了的手指，那脸上的慌乱昭示着这二十来岁年轻人内心的不安。终归还是太不沉稳了…… 钱虞城必须承认，扶春比钱锋礼更适合去应对纠察队的考评。 “一般来说有什么考察内容？” 扶春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穿行在C区，原因是他们在全部转移到A区前必须查看一下是否有剩余人员，以及那些面具们状况如何。 如果扶春能够找到一些没死透的人并把他们带到A区妥善安置，按照萨堪的逻辑来说应该会为她的考评加分。 “大致是神经能水平、处理危机事件的能力，以及常识考察。” “嗯。”扶春低低应了一声，第一二项对她来说不是问题，就是这第三项……她很担心暴露自己的失忆。 钱虞城他们的人一共10个，加上她、廖沣东，一共也就是12人。 原先的新埠精神病院光是工作人员便有近200人，本来仅靠他们这十多人完全无法稳定局势。然而钱虞城他们又将“病人”也干掉了，事情一下子简单多。 A区的医护和病人都没受伤，所以不用计算。于是现在问题简化成他们这十多人能否控制住C区已经逃窜出来的“面具们”。 “有谁知道还有多少个‘面具’吗？”扶春询问。 廖沣东率先开口，作为这支队伍里唯一一个医院职工，他掌握着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信息。 “如果按照原数计算，应该是有12个的。” “我杀了一个。”一个中年男人举手。 “我也和他一起干掉一个。”另一个壮硕的女人指指身边的矮个男人开口，她眼里有些不安。 杀死那些恶心的东西是她的本意，她并不后悔，只是如今有些后怕。 “我也！” “我也是！” 一统计，好家伙，这群看上去也就是普通人的杀人犯竟然一共解决了10个面具，只给留下2个。 “那些东西本来就该死！”红了眼睛的长发女人咒骂，灰尘布满了她的面孔，她的眼睛在这里亮的突兀。 她紧攥的拳头让她长久没有修剪的指甲全都嵌入掌心，汩汩鲜血顺着指尖低落于地。 伴随着她尖利的突兀的喊声，队伍沉默了，原本有些邀功意味的人也收敛了脸上的兴奋神色。 想起先前院长办公室记载的东西，扶春了然。 为什么B区只有二十多号人？ 因为那些用来掩人耳目的真正的“杀人犯”在病院其实是养料，而被关押起来的“病弱者”，却成了长着獠牙的野兽。 杀人犯们的罪有许多种，人也不是一个单一维度可以评价的存在。 人与人的相处会产生感情，而长时间一块待在B区，新党和叛党的人也不是全然不与那些杀人犯产生联系。 故而，当那些鲜活的生命转瞬消失在面前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罪恶。 “我没资格评判病院的行为，但是，接下来的两个‘面具’你们不能再动手了。” 扶春眼里有淡淡的警告，有几个不服她所说的话，绷直了身体要朝她理论，却被周围的人拦住。 钱虞城倒是撩起眼皮看了扶春一眼，不做声响。 “为什么不让他们出手？”廖沣东有些疑惑。 虽然站在他的立场，此时或许该劝这些人为新埠精神病院“保留”这些“面具”才是，但显然知晓些内情的廖沣东，又不应赞同“面具”的存在。 扶春不由得笑出来，那张丧丧的有些阴郁的脸与那个笑极不匹配，但因五官而迸发出一种矛盾的美感。 “他们要能简单杀掉，就不会留到现在了。 还有到时候纠察队来了，难道你愿意出来告诉他们，我把你们在这个病院存放的最贵的东西消灭了吗？” 廖沣东讪讪，那双有些茧子的大手尴尬地摸了摸额头。“面具”的项目有萨堪的投入，但并不是每个“面具”都很重要。 那两个没死的，估计是本事最大的，便也是价值最高的。如果能留着他们与萨勘集团谈判，或许能争取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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