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宸王府的请帖对于潇湘馆的诸多质子来说,似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事。 乔瑜原本正偷闲休憩,不知为何就听见了路过的一些小国质子的谈论声,他们似是对于花吟很是推崇,甚至扬言“如南宸王那般女子,便是做侍君也愿意”。 被许以正夫之位的乔瑜:“……” 她看了眼手中的请帖,又看了眼一旁不停捯饬的司命,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司命倒是投来了奇怪的目光:“你怎么还不换衣服?” 乔瑜瞥了他一眼,反呛了一句:“你这是上赶着给人家做侍君?” 司命翻了个白眼:“我去做侍君有什么用?还不如想着怎么打扮起来更像小厮……你看这件衣服怎么样?我觉得挺朴素的。” 见他当真兴致勃勃地挑起了衣衫,乔瑜深吸一口气,在心中不停地告诉自己:天上的神仙第一次做人,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瞧什么都是新鲜的,要多多担待,不能生气。 “喂,我说乔瑜……” 司命从一堆旧衣衫中抬起头,便见青年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正仰着头静静地望着一碧如洗的晴空。 她的身形清癯,细细看来似乎比他离开前要更瘦了些,宽松的大袖衫松松垮垮,竟比那些神界的仙神看起来更有乘风之感。 “司命,现在已经三月初了。”乔瑜声音很淡,“春暖花开的时令里,我本不想说这些糟心事。可是才刚下过那么大的雪,若是春汛又提前到来,恐怕当年锦州之事还会再次上演。” “你总说你的七位殿下会在混乱的世道里经历万般苦楚,可说到底他们仍旧是仙神之躯,凡人短暂的一生或许在他们漫长的记忆里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瞬。有时候我真的很想问一问你,究竟是那七位殿下导致了这些苦难,还是说世道本该是如此。” 司命不知不觉放下了手里的衣衫。他望着乔瑜的背影,突然间发觉这异世十数年的光阴也并非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刻印,比起初见时那个面对他人好意会不知所措的女孩,现在的她理智而成熟,慢慢地长成了有些陌生的模样。 尊主还在的时候,总说凡人的成长是一场痛苦的蜕变,这小小的、如蜉蝣一般的生灵,却能在褪去旧壳的过程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既脆弱又强大。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泯灭于天地前,我这具不死的身躯能带着我的期盼落入轮回,替不争气的魂魄体会人世间的酸甜苦辣,爱恨别离。” 尊主曾是天地的支柱之一,一喜一怒都牵动着万千小世界的生死存亡。从出生起就背负的职责让祂向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自然也就失去了快意恩仇的自由。 如果尊主还在的话,面对着乔瑜这样的凡人,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司命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 命轮强烈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尊主早已在无数年以前的浩劫中化归天地,甚至连最后血肉凝结成的晔种都不知所踪。 “罢了。”乔瑜苦笑道,“我又何必问你呢?最好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所说的这些,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会尽最大努力去查清楚。”司命小声地反驳,“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仙神,我有过老师的……” 他那底气不足的解释也不知乔瑜有没有听清楚。 等到司命抬起头想要窥探乔瑜的神色时,却发现屋内早已没了对方的身影。 午后,阳光携来了一丝暖意。 乔瑜端坐在颠簸的马车中闭目假寐,感受着难得静谧的氛围。 司命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先前乔瑜提出的问题一直盘亘在他的脑海,让他不禁猜测起几位殿下的异常是否与乔瑜所说的有关。 毕竟,从前并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马车依旧不停地前行,狭小空间内的两人却各怀心思。 直到车轱辘与地面相撞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乔瑜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而无一丝蒙昧。 “陵江王殿下,请下车。” 马车外传来的声音相当陌生。乔瑜先开帘子,便见到文士模样的女子含笑伫立在一旁,看起来倒像是等候多时的模样。 乔瑜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有劳。” 文士女子作了一揖。 在前往中堂的路途中,文士女子自我介绍道:“鄙人言珂,是主公的家臣,陵江王殿下唤我子常即可。” 乔瑜颔首,并未对“家臣”这个词作出任何反应。 反而是司命在听闻言珂的自我介绍后,发觉了一些新鲜的东西。 “什么是家臣?”司命好奇地传音道,“我之前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职业。” “你可以理解为主人家的鹰犬。”乔瑜耐心地解释,“这个职业由来已久,只是近百年来世道太乱,决意成为家臣的人变少了而已。” 司命不解:“为什么会变少?” “成为家臣的条件比较苛刻。”乔瑜停顿了下,像是在思索该怎么描述,“他们几乎就是主人身边最为忠诚的一群人,而且通常拥有家臣的家族,其历史渊源定然是相当长久……我从未听闻元京花氏有这样的传统,现在看来这应当是嵇氏的势力了。” “……” 乔瑜感受到了声音那端的沉默:“怎么了?” “不。”司命的语气有些复杂,“我只是没想到就连你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明明百年前的乔氏与嵇氏共同执掌着奉朝的权柄。” “嵇氏历来神秘,自奉朝建立之初便已存在,一直以来都是奉朝的无冕之王,我不清楚本就是很正常的事。”乔瑜略微思忖了下,“再者说,当时的奉朝因薛渺之故而斩杀了无数言官与史官,直接导致了这段历史的空缺。” “元国的史料或许还会记录一些,但对于晋国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光彩的内容。” “原来是这样。”司命叹了口气,“这里头的门道还真是不少。” “姑且可以这么说。” 乔瑜对司命的看法表示认同。 两人一边走,一边交流着所见所知。 若非清晨时分乔瑜的那些质问历历在目,司命差点都要以为她已经心无芥蒂了。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不将情绪带到其他场合——这也算是乔瑜的优点之一了。 “事关元晋,我所知道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些了。” 乔瑜的话音刚落,前方带路的言珂便停下了脚步。 “陵江王殿下,中堂已到。”年轻的女子露出礼貌的微笑,“还请您在此处稍稍歇息片刻,主公随后就到。” “麻烦你了。” 乔瑜环顾四周,却发现偌大的中堂空空荡荡,唯有中央处摆着一盘棋局。于是,她叫住了言珂,问道:“子常可知其他客人如今身在何处?” 言珂摇了摇头,如实回答:“主公只邀请了您,其他人并不在受邀之列。” “原来竟是如此么——” 乔瑜看起来有些踌躇:“那子常知道南宸王殿下为何只邀请了我一人吗?” 言珂盯着乔瑜看了一会儿,既像是在琢磨她话里的真实性,又像是在斟酌表达方式。 “很抱歉。”言珂顿了顿,“鄙人也是经由主公授意,带您前往中堂,具体主公想要与您谈论些什么,鄙人并不清楚。” “……” 乔瑜沉默了许久,甚至连言珂都走远了也没回过神来。 司命觉得乔瑜这人不去做演员还真是可惜了,瞧瞧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装得可真像。 “别演了,人都快离开南宸王府了。”司命双手抱胸,用得却是传音,“先说说看,你从中又得到了什么样的讯息?” 乔瑜想了想,语气诡异地欢快了起来:“现在确定了,我不是万人迷。” 司命:“?” 他斜视着乔瑜:“侬脑子瓦特了(你脑子有毛病吧)?” “你难道没看出来,那位名为‘言珂’的女子并不待见我吗?”乔瑜点了点眼下的泪痣,“在我问起那个问题的时候,她的态度相当耐人寻味。” “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逃脱来自南宸王的婚约要求。” 司命沉吟了半晌,似乎是觉得此事可行,但同时又认为操作难度太大,便道:“如你所言,她不待见你的原因是什么?是花吟,还是你所说的嵇氏的势力?” “这就是我们目前需要查探清楚的内容了。”乔瑜随之抛出了个重磅炸弹,“实际上我见过广成君本人,也就是花吟的父亲嵇长生……他或许以为小孩子记不得那么多,但从灵魂角度来讲,我并不算是小孩子。” “你其实不用每次都强调这一点的……等等,你说你见过广成君?”司命震惊地转过头,看向乔瑜,“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瑜却含糊其辞道:“等回到晋国,你就知道了。” “……” 司命觉得自己简直要开始怀疑仙生了——在他沉睡的这些年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他所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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