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与苏旬这两日老老实实地待在村落中,除了每日定时四处闲逛外,剩下的时间便是与村口的官差谈天说地,没多长时间便在所有人面前混了个脸熟。 据官差们的说法,自从三年前的那场大火后,守着村子的人便是一茬又一茬地换。但耐不住这是个闲差,纵然换人频繁,好歹平静安逸,无需面对那些危险之事。 “这些年来,又是瘟疫又是雪灾的,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年轻的女差役叹了口气,“我听茶馆里的那些读书人一直谈论着‘轻徭薄赋’,可这么多年了,这‘轻’和‘薄’又从何说起呢?” 司命讶异地望向了女差役:“嘶......这位女郎,你这谈吐听起来倒像是读过书?” 女差役摇了摇头,回答道:“算不得读书,认识几个字罢了。” “能认识字就不错了,好歹还有升迁的希望。”另一名差役唏嘘道,“像我这样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兴许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司命趴在木桩上,觑着差役吊儿郎当的模样,一时无言。 他突然又想起了许多。 昔年晋宣惠帝身体抱恙,久缠病榻,乔玠为太子行监国之职。同年,锦州阴雨五十余日,谷烂于田,颗粒无收。 ——这既是现实,也是命簿上白子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内容。 那一年,乔瑜在暗中料理完东都内的贾氏余孽后,便被乔玠硬拉着去了锦州,表面上是去赈灾,实际上则是为了剿匪。 乔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乔瑜的异常之处,等到司命终于意识到的时候,乔瑜已经被迫开始替乔玠分担起了一部分政务。那次的锦州之行,更是堪称黑心乔老板压榨童工、损害儿童身心健康的经典案例。 司命:《未成年保护法》了解一下,雇佣童工是犯法的!就算她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儿童也不行! 司命很想为受害者乔瑜讨回公道,但受害者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干,只是一脸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 司命:“......”到底谁才是兄长?你就可劲儿地惯着他吧! 锦州之行给司命带来了诸多震撼。 他跟随着乔玠与乔瑜一路追根溯源,见证了官匪勾结,见证了易子而食,见证了生离死别......也让他重新思考起了命簿背后的意义。 凡人渺小,仙神投以注视的一瞬间,也许就是一辈子。 可乔瑜却说:“能改变的。” “总会有那么一天,人人富足安定,人人识文断字,人人皆有所养。哪怕天地为熔炉,万物为铜坯,这世间也还是有希望在的。” ...... 差役们不知不觉中又将话题岔开到了其他方面,司命一面听着,一面又不住地点头。 在谈及流民村外密布的坟冢时,一名差役神秘兮兮道:“你们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无名墓地吗?” “啊?”司命挠了挠头,“这些难道不都是因为瘟疫而死的人吗?我以为是死几个人就插几个碑来着。” “当然不是。”差役提高了声音,“哪有那么简单!” 另一名差役无奈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趁着下一班值班的人还没来,赶紧说。” “行吧,看在你们都猜不出的份上,我就直说了。”差役得意洋洋道,“前几日我去坊间寻我那相好的,无意间听见附近的街坊邻居在私下底说些什么,才知道还有这么个说法——三年前成州这块地儿是发生了瘟疫不假,但在这之前,祆神教一度在成州很是流行,甚至威胁到了山上的三清祖师与佛祖。” “可是这和外头的坟墓有什么关系?”司命纳罕道,“老天爷难不成还会管人信什么?” “怎么不会管?”差役当即反驳,往墓地的方向呶嘴儿,“这不就是吗?” “定是老天爷派瘟神来罚人了,才取走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什么大火呀大灾的,这不明摆着吗?” 司命暗道权贵间的波诡云谲,岂是尔等目不识丁的升斗小民所能想象的。世间难以自圆其说的事情多了去了,要是都赖给仙神,那仙神们得背起多少黑锅? 不过,差役们的话倒是给司命提了个醒,从目前的来看,殿下们历劫的最后一世确实是十分凶险。作为司命的他原本便可在命轮的规则之内辅助历劫,却不代表其他有心人会将这规矩放在眼里。 若是有人恶意阻挠,那么...... 司命心底掂量了下,只觉前路茫茫不可预料。 一个时辰后,司命再度回到了茅屋内。 苏旬搅着地上的火堆,头也不抬道:“看起来你好像有些收获。” 司命摇了摇头:“也不算什么有用的东西。” 苏旬:“对了,刚刚外头有人被带走了。” 司命一愣:“什么时候?” 苏旬瞥了他一眼:“大概半炷香前。” “……” 司命盘腿坐下,直勾勾地盯着火堆。 苏旬:“你不好奇?”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司命往火堆里丢了一根小树枝,“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拿到户籍前往元京,确认目前境况是否安全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苏旬无奈:“那你有结论了吗?” “姑且算是。”司命沉默了半晌,“只要我们是有用的,并且与‘祆神’无任何瓜葛,那么就能顺利拿到户籍。” * 清晨时分,谢殊收到了一竹篮的瓜果。 因晋国从未有过如此习俗,所以当这些瓜果被侍从送主谢殊眼前时,他还稍稍怔愣了一会儿。 侍从笑道:“谢郎君到达元京有了些时日,若不是往日里深居简出,只怕这瓜果应是早就已经送来的。” 谢殊疑惑道:“此话怎讲?” 侍从解释道:“在元国,貌美的郎君向来容易受到追捧,许多女郎会想方设法地打探到郎君的住处,然后在某个合适的时间里送上瓜果,并附上自己的姓名与家族。” 谢殊沉默地盯着那篮瓜果,脸色顿时黑沉了下去。 侍从误以为他不喜食用这些果类,便将竹篮收了起来,一边退下一边小声嘀咕:“可惜了这千瓣攒心梅花扣子……” “等一下。” 谢殊习武,耳力要胜过常人许多,原本对于那篮瓜果并不怎么在意,甚至还十分厌恶,可却在听到那句“千瓣攒心梅花扣子”后,当即喝止了侍从的动作。 他顿了顿:“递上来。” “是。” 侍从虽然疑惑谢殊为何改变了主意,但碍于身份,他只得弓着腰,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 谢殊接过了竹篮,登时便看到熟悉的络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其间,可下一秒后,他却仿佛是被火灼烧了似的,匆匆挪开视线。 许久过后,待到侍从起身退下,谢殊这才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在络子上。 这枚千瓣攒心梅花络子运用了特殊的手法编织,将细细的金线巧妙藏在其间,再附上外邦进贡的南红玛瑙,足以见出这必是出自宫廷之物。 攒心梅花,在东都向来便只代表君子之盟,可距离元晋分家已有百年之久,这攒心梅花到了多情的南国后,好似也在悄无声息中添上了些风月色彩。 络子是谢殊亲自送到乔瑜桌案上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络子被返还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翻了翻竹篮内的瓜果,果不其然找到了一块绢帛,上书“谢郎君亲启”,笔锋锐利,顿挫自然......显然是出自殿下之手。 “余忆幼时,常与姝娘望西兴叹,盼以双足遍量山川。沧州物博,人杰地灵,闻有胡姬一曲旋舞,彻夜笑语,觥筹相碰,不绝于耳......然余今寄人篱下,恐无缘见之。数百里,复有运道,已为天堑。愿君与姝娘携一语:此心匪石,不敢忘也。” 谢殊看到最后,感觉有些苦笑不得。 殿下这封信添上最后一句话后,勉强还可以算得上是红笺。相较于那些言辞缠绵的遣词造句,作为红笺而言,它未免显得过于朴素委婉了,让人瞧着既觉得有趣,又不觉得唐突。 当然,若这真是一封红笺便好了。 谢殊将绢帛妥帖地收好,看起来就像是清癯高傲的鹤那般,小心翼翼地将珍视之物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明明知晓信笺内的一字一句意有所指,可他仍旧满心雀跃,欣喜于内敛而聪慧的青梅愿意向他坦露心扉,仿佛多年未见的隔阂成了一层窗户纸,只要轻轻一碰就能支离破碎。 或许无关风月,或许人之常情,又或许是为保万无一失……圣人曾告诫的关于殿下的残酷之处,他于十三岁情窦初开那年身陷其中,早已察觉到它的复杂滋味,但时至今日,终究是甜意翻涌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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