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来以后,那个梦魇总是反反复复出现。 先前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以及切肤的疼痛。 可是方才那一次,补全了好些从没梦到过的细节,鲜活的就像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垂泪的红烛、暴怒的萧遇、慌张失措的自己…… 还有那张烧成了灰的白纸! 俊秀飘逸的轮廓霎时间又浮现在眼前。她的心又莫名酸胀起来,那股酸涩擒住了呼吸,夺了气管,一呼一吸间都是酸楚难耐。 梦魇非梦,倒像是真真实实走了一遭。 柳姨娘没瞧见楚楚的异样。 她的性子急,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管楚楚还在病中,当即就要将她拉起来去练站姿,楚楚手脚并用抱着床栏才没被柳姨娘从床上拖下去。 “娘!”楚楚气急了,“嫁进皇家未必是好。北燕那边儿虎视眈眈,有朝一日打进来,皇室之人的下场未必比街头的乞丐好!” 梦的最后,北燕的六皇子墨显不就打进来了么? 这位可是个厉害的主儿,最后灭了南齐,就连自己亲爹建立的北燕都不放过,一起推翻,重立了大楚。真真儿是位没心肝儿的。 当初在大学图书馆翻看史书时,她清清楚楚记得: 南齐城破日,墨显屠城,纸醉金迷的金陵城顷刻间成为了人间地狱。亡国皇帝的下场自然更差,萧遇和他爹娘被墨显擒拿以后,当着众将士的面,千刀万剐。 可是正史中也记载了,在南齐城破日,墨显以江山为聘娶了那一世的楚楚。但梦中所见,楚楚却是死在了萧遇手中。 一边儿是历史,一边儿是梦魇,楚楚选择相信前者。 不过,这一世楚楚小姐的壳子虽在,里子却是大不相同。 那位心狠手辣的主儿估计也看不上她。 而且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墨显生得獐头鼠目,为人又暴戾恣睢,这样的人还是躲得远远的好,被他看上也未必是美事一桩。 可要是墨显看不上她……她又嫁给了萧遇…… 难道梦中所见不是前世结局……而是今生下场?!这是在给她预警!? 背上瞬间起了一层冷汗,像是索命的小鬼从身后扼住了咽喉,呼吸都停滞了。 没有这根大腿,她又如何保命呢?萧遇铁定是不能嫁的…… 头痛欲裂。 还是要早做打算…… 这些历史,柳姨娘自然不知道,她如今还被皇帝营造的国富民强的虚幻景象骗得团团转。 听到楚楚说到南齐亡国,如此大逆不道,连忙上前去捂楚楚的嘴,“这种掉脑袋的话你也敢说!?” “实话。”楚楚窝在被角里,一双杏眼眨了眨,雾蒙蒙的,像林间小鹿,轻灵动人,与之对视片刻,心底再大的怒气与烦躁都能片刻间烟消云散。 柳姨娘泄了气,还要再劝,就看见被窝儿里的小人蒙住头,往里翻身打了个滚儿,嚷嚷道:“姨娘,我好困,想睡觉觉……” 声音甜腻动人,带着点儿撒娇的意思,不像楚珍,做什么都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 柳姨娘的心里忽然又生出了无限希望。 当年在楼里也算是阅人无数,男人大多喜欢性子软又会适时撒娇求饶的,就如楚楚这般才最能拢得住心。 每次楚楚用这腔调撒起娇来,别说男人,就是个女人心都要软化了。 柳姨娘再次面露喜色,看不见恨铁不成钢的半分影子。她起身替楚楚掖了掖被角,柔声道:“睡吧,娘给你熬粥去。” 关门声落下,房间又重归平静。楚楚翻身看着床顶的两尾金鱼,目光清凌凌的,毫无睡意。 今晨宋大儒的话犹在耳畔。 “老夫年纪大了,奔波不得。楚楚,离王寿宴在即,老夫需要你做我的眼睛!” 连宋维安都察觉到了。 一切都在按照史书所载的方向走,若是离王要谋反,那么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应该就是惨烈的黎城一战,墨显坑杀南齐十万将士,再然后……便是大婚当日,南齐亡国。 她的生路究竟在哪儿呢…… …… 楚楚有个毛病,想东西多了就犯困,像只小懒猫似的,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正午。 她这间屋子面北,从无日光扰眠之说。一觉醒来,昨日那种恹恹的无力感全然褪去,整个人又生龙活虎起来。 “咕——”有些饿……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昨夜柳姨娘说要给她熬粥,可直到现在她都没见着粥的影子,估计又有其他事缠着,忙忘了。 穿过来一年多,楚楚对这种时常的忽视早就习以为常了。权当自己没爹没娘,孤零零的小草一棵算了。 楚楚掀开被子,小腿一伸跳下床,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生龙活虎得与先前并无二般。 心里不由感叹墨无痕果真是解毒的好手! 都道中医资历越高越有经验,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医术就已如此了的,也不知是如何学的,这天赋,实在叫人嫉妒。 在这平均寿命如此低的古代,能有这样一身医术傍身,总归是性命无忧。 如墨无痕这般富甲一方的,若能广济天下,指不定黎民百姓也能在后头的战乱里头少受点罪。 可惜浩荡史书里头并未有这位仁兄的只字片语,也不知他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 作为太子伴读,又在当年南渡时与北燕皇室对着干过,估计捞不到什么好下场。 楚楚心中一阵唏嘘。这样好的少年郎,白白死在权势的争夺中,实在可惜。 目光又落在右手层层裹着的纱布上,鼓鼓的。墨无痕好似叮嘱她两个时辰换一次? 可她睡得太香,实在是忘记了。 楚楚小心翼翼地解了纱布,里头已微微泛黄,染着脓水,药膏早就被吸收掉了,因着没有及时更换,伤口就肆无忌惮地溃烂起来。 伤口中间是一道红色的血痕,周围泛着青紫,边缘处冒着黄色的浓水,与周围洁白的肌肤格格不入。 小萝一进门就看见楚楚盯着右手发呆,待看清了上头的伤时,眼泪串珠子似的直往下掉。 “姑娘……你受委屈了……” 为了安抚这小丫头,楚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这点儿小伤,过几天就好了,不打紧。” 上辈子苏软软作为家里的老小,一家人都围着她转,何时轮到她去哄人?实在是技巧生疏。 她好生回忆了一下,冒似每每她哭鼻子的时候,苏杨是不是都会拍拍她的背轻声安抚? “莫哭,我不疼。”她伸了左手,动作生疏地拍了拍小萝瘦弱的脊背。 大概是营养跟不上,小萝虽然和楚楚差不多大,却瘦得可怜,个子也比楚楚矮了半头。 以后得给这丫头弄点好的。楚楚心里头默默盘算。 本以为这就差不多安抚住了,谁知原本只是抽抽嗒嗒的小丫头突然就红了眼眶,瞬间就泪如雨下,几乎要来个水漫紫藤院。 “姑娘——从——从小就这样,受了——委——委屈也是憋在心里——”小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楚楚真怕她一口气换不上来憋死过去。 “姑娘都伤成这样了,还关——关心——奴婢——” 楚楚沉默想了想,原主的童年回忆确实算得上是悲惨。 就因为生了张天仙似的脸,自打懂事起就天天上规矩。 有次出门瞧见农户家里的小儿在玩泥巴,一时兴起,回府后趁着没人,悄悄抓了团泥巴玩得不亦乐乎,刚好被路过的楚耀和萧遇碰上。 彼时萧遇还在楚家念书。 楚耀当时没说什么,萧遇却走过来拿了帕子给她擦手,眉间似是不悦,叮嘱日后莫要再碰这些脏东西。 当晚,楚耀第一次将她关了祠堂。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她害怕地瑟缩在祠堂一角,看着小山似的牌位前,根根烛火鬼魅似的晃动不止。 从那以后,原主就将活泼的性子悉数压了下去,披上一张温柔娴静的羔羊皮,木讷无助地面对着周围的一切,如提线木偶,好不可怜。 难怪小萝如此伤心,肯定以为自己又在强装无事。 “你姑娘我真没事。”楚楚摸过墨无痕留下的小白瓷瓶给小萝递了过去,“有这功夫哭不如帮我涂个药,你再哭,我就要饿死了。” 小萝听了立马收住泪,利索地取了棉棒给楚楚上药。 楚楚坐在床上晃着脚丫,看着小萝边上药边默默流泪,心中无奈,决定再努把力安抚一下,“墨无痕这药蛮好的,涂上就不疼了。再三日,就彻底好了!” 小萝听后一下子愣住,忽然想了起来:“姑娘,奴婢过来是想跟您说,老爷刚刚派人过来传话,要你晚膳时分去金玉阁一趟,亲自给墨公子道谢。” 道谢?这下换楚楚愣在原地。 楚耀什么时候这般看得起墨无痕了?之前不是还一直嘲讽什么“商贾之子,怎配做他的学生”? 以往楚耀恨不得楚家人跟墨无痕划清界限才好,怎么现在又要她亲自道谢去了? “你怕不是听错了?”楚楚问。 “没有。”小萝肯定道,“二小姐也在,还说理应如此。二小姐还嘱咐奴婢,说空手去不好,要姑娘仔细想想送墨公子些什么,聊表谢意。” 送什么?楚楚一个脑袋两个大。 金银珠宝?莫说她没有,就算有,金玉阁能缺这些玩意儿?这样没诚意的礼,不如不送。 她突然觉得心累,仰面躺倒在床上,默默想:哪位英雄好汉,再赏一碗毒药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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