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昨晚薛氏召集众侍从听训结束后，绿竹便与另外两名内贼暗中商议一番。 不论薛氏是否真的既往不咎，总之绿竹传消息回瑰意商栈这事，已经暴露，绿竹便只能按照薛氏所言离开。 否则交给柳乘风处置此事，不止绿竹，恐怕未暴露的两人也会被扯出来。那后果，便是她们全军覆灭。 孤注一掷后，绿竹漏液离开了霁月山庄。 ………… “就是个皮外伤，别哼了！”锦葵边给店主松绑，边低声呵斥：“还好你们识相，否则我今天就大开杀戒了。” “这位店主，我看你也不是缺银钱的，做事何必太绝。”白禾安倏忽开口，这话声音不大，店主听后一顿，暗忖这位小娘子可不像是涉世未深的少女，倒像是能看透人心的智者。 店主心虚地瞥了一眼喊自己“阿耶”的绿竹……本来他打算，将绿竹远远地卖了，就算流落红尘，也好过留着连累自己。 可被白禾安一句话，吓得店主不敢再做计较。 忽然间，屋外的院子嘈杂起来，呼啦啦进来几人，夹杂着铁器碰撞的声音。 白禾安暗道不好，突然心跳加快，嘱咐锦葵：“把剑擦了收起来！” 俩人不约而同，一人拽起店主一角衣裳，利落地擦了短刀、长剑，收将起来。 “我家主人像是在这……”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原本就破败的门，被人一脚踹开，直接裂成两段。 “店主何在？” 昏暗的屋内迎来刺目的光，白禾安眯着眼，看向逆着光的一行人…… 站在中间的男子，宽肩窄腰，手持一柄宝刀，瞧着逸群持重，又带着肃杀之气。 待眼睛适应了光，白禾安看清那男子：他头上束着银缠枝纹镂空发冠，身着深紫卷草纹圆领袍，脚踩鹿皮靴，一身装扮倒是普通世家郎君的样子，但他身后跟着的又是金甲侍卫，想来身份不凡。不知，他们是何来意？ 同样的，男子也在观察屋内四人，一对恶主刁奴，一对负伤父女，孰是孰非，似乎是明摆着的。 “拿下！” 他一扬手，几名金甲侍卫上前，金属叮当之声迫近。 “且慢！”白禾安毫不犹豫上前一步，将锦葵护在身后，冷静地问：“敢问这位……” 白禾安的目光落在男子腰间皮束带上悬挂的金牌，继续道：“咳，请问将军，不知我们所犯何罪？” 经她一唤，男子一顿，仔细看去，瞧她身姿眼熟，便上下打量。只是，她这般靡颜腻理，若以前见过必然会有印象…… 白禾安瞧男子正大光明地盯着自己，心中不悦，扬声提醒：“将军？” 男子悠悠看了一眼店主渗出血的衣裳，道：“你们蓄意伤人，残害良民，不该拿下吗？” 白禾安一个眼神横过去，店主识相地开口：“贵人误会！误会了！这位小娘子，是我家的客人，特来看望小女……” 店主指了指一旁瑟瑟发抖的绿竹，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这是……不小心擦伤的，小小皮外伤，与他人无关。贵人千万不要冤了好人呐！” “你可知包庇之罪！” 男子冷冷开口，话对店主说，但目光紧锁在仿若置身事外的白禾安之上。 “是否无罪，回府衙分辨。” 不由分说，男子上前一把抓住白禾安的手臂，便拖出屋外。 白禾安赫然，另一只手试图掰开男子硬如钢铁的指头，怎料他手上的力越收越紧…… 身后传来一扬一浅一沉的呼声，都非常急切紧张：“小娘子！” 男子闻声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扭头看向紧跟上来的三人，又低头看向身侧的人，见她疼得龇牙咧嘴，便松了手。 想到来意，男子不愿过多磋磨时间，正打算让侍卫把四人都抓回去交给县丞审问，一名兴冲冲闯入院内的郎君扬声道：“子商！抓到那厮了！蹲守大半个月，终于消停了！” 原来这个被金甲护卫簇拥的男子，正是陆子商；而赶来的人，则是薛青儿的未来夫婿，孙立宣。 话音一落，孙立宣的目光被一道身影吸引，暗忖：这小娘子身着普通男子胡装，但身姿挺拔，难掩贵气，那张脸生得极标志，一双眼眸若秋水荡漾，但又带着一股子怒意。 孙立宣小声询问：“怎么回事？” 话虽说着，孙立宣的目光却不移，依旧盯着白禾安直看，目光往下，看到她腰间悬挂的玉牌，不禁推开好友，忙问白禾安：“你可认识薛家三郎，疏育？” 说着，他用手肘杵了杵一旁的陆子商，压低声音道：“她像是刚才在思恭坊上看到的……” 陆子商恍然大悟，越发好奇地打量白禾安。 白禾安警惕地看向孙立宣，本来看他模样清新俊逸，但一开口，却嬉皮笑脸，一副浪荡子做派，心生不喜。 只是听他提到三哥哥，白禾安摸向腰间，点点头：“他是我三哥哥。请问阁下是？” 孙立宣正要搭话，被陆子商制止。 “三哥哥？”陆子商挑眉，质疑道：“我在薛府做客半月有余，不曾见过疏育还有你这一位妹妹。” 白禾安对陆子商与孙立宣好感度为零，不愿与他们多说旁的，只解释道：“其余的暂且不论。我今天来这里，是来找这位的……” 她指了指跟上来的绿竹，接着道：“她原是我家女使，昨日放归回家。今日因我有事路过，所以顺道来看看。有凭有证，若两位贵人不信，大可以去府衙查验。” 绿竹是过了明路收入霁月山庄的，奴籍登记在册，府衙有记录。不用大张旗鼓抓入府衙审问，只需调验便能明了。 绿竹不愿将事情闹大，壮着胆子，帮腔道：“确实如此！” 店主还指望白禾安保下他们，也跟着开口解释：“对，对！至于我这伤，真是不小心的！天地良心可鉴，小娘子真的是好心来访，我可做担保！” 孙立宣大概看了个明白，小声对陆子商道：“要事要紧。这事……人家店主都不追究，便不要多管闲事。” 陆子商思索一番，看了一眼恳切的店主与绿竹，便没有说什么。 孙立宣正要上前攀谈，白禾安却无视他，转过脸去，冷冷开口，“绿竹，送我们出去，我有话说。” 店主殷勤道：“是啊，绿竹，送小娘子出去，我打理一下院内。” “不知两位驾临，是有何要事？” “哦，无事……旁边纸坊着火，怕生乱，所以左右都看看。你们家可有什么损失？” “隔壁着火的是存纸的屋子，那玩意儿烧得快，烟雾又大，其实不厉害，我这里并未波及，谢谢诸位贵人的关心。还请诸位上前里屋内歇息……” “……” 身后是店主与孙立宣的对话声，白禾安并未在意，与锦葵、绿竹从偏门出去。 白禾安揉了揉被陆子商捏得生疼的手臂，卷起袖子一看，竟然青紫了一圈。 锦葵看了，愤恨道：“那人实在可恶！” 白禾安摆摆手，示意锦葵无碍，见坊道四下无人，对绿竹道：“不论安息都护府或里面那店主对你有何恩情，经此一事，也算报答了。” 绿竹生来如浮萍，连日寝食难安，今日又受惊吓，眼泪止不住的掉，无声地抖擞着肩膀。 白禾安无声叹息，解下腰间的香袋，塞到绿竹那瘦骨嶙峋的手里：“这香袋云水认得，你拿着去找她，正经某个差事。这里有些金币，算是我补偿你今日的惊吓吧！” 绿竹囫囵擦了泪，紧紧拽住香袋，踌躇道：“可是……” 白禾安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还是试着解释：“安西都护府那边，到时候由我说服平南侯将事情挑明，他们自知理亏，便不会再大动干戈，更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但是，你从山庄离开，紧接着便暴露了瑰意商栈……我瞧着你那假阿耶不是善茬，虽说我刚才告诫过他，但难保日后他反复，若心中不畅快又与你计较，到时候不会有你的好日子过。你也不再是无知小儿，该为自己谋划了。” 言尽于此，白禾安不再多说。 绿竹思考间，听到一旁造纸坊的护丁与店主的谈话： “主人，武侯就在那边，奴去报了……这火定是人为的！实在可恶……” “且慢！”造纸坊店主掂量着手中的钱袋，道：“火势不大，损失也不大，便息事宁人吧！若有人问，就说是天干物燥，不小心的。咋们又没吃亏，若报了官，左右牵扯，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绿竹扭头看去，见那店主从钱袋中取出一枚金币，在阳光的照耀下异常刺眼。 白禾安与锦葵听到隔壁的对话，都心虚的看过去，只见从正门绕过来的陆子商与孙立宣跟了过来，同时不安地屏起呼吸。 陆子商与孙立宣仿佛并未听到造纸坊主仆的谈话，瞧着并无异样，径直朝白禾安而来。 绿竹的注意力在那枚闪闪发亮的金币上，并未注意从另一侧过来的陆子商与孙立宣。 她眯了眯眼，摸向腰间，确认从山庄带出的籍契还在，瞬间明白了什么，看向白禾安拜倒在地：“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多谢小娘子！奴一定重新做人……” 白禾安被膝盖着地的声音吓一跳，忙扭头看向绿竹，拉她起身：“别这么说，天下之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地。虽然你迫不得已，做了不该做的事，但大体来看，你还是良善之辈，不要妄自菲薄。” 绿竹稍感安慰，朝白禾安行礼拜别，便头也不回地远离了瑰意商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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