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天边的云霞似晕染成片的脂粉,流光溢彩。 白禾安换了印花绢褶裙,上罩紫红罗地蹙金绣半臂,肩上搭了一条翠色披帛;乌丝绾了高髻,只插了一只鎏金透雕卷花蝶纹花树钗,装扮简单,整个人利落沉稳。 她走在前,问:“阿翁阿婆都在西轩吗?” 晴蓝走在后,答:“主母在堂内与薛家六娘子说着话。郡王、薛家三郎君陪着主人在书斋,说用膳时再去西轩。” 白禾安本想先去找柳乘风聊聊,探探口风,可李仲言与薛疏育在,便去了西轩。 一入西轩正堂,薛青儿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禾安妹妹安好!” 白禾安定睛一瞧,一年未见的薛青儿风采依旧。 薛青儿今日梳了一个双刀髻,发髻上插着两支金步摇配两支翠羽簪,身着红色襦裙,从内而外透着金尊玉贵,端是名门淑女的做派。 “六姐姐安好!” 薛青儿亲昵上前拉住正行礼的白禾安,仔细打量一番,笑道:“一年未见,妹妹竟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玉貌花容得叫人看着便喜欢。” 白禾安无半分羞赧,与薛青儿携手,挨着笑融融的薛氏坐下,打趣道:“六姐姐如出水芙蓉般貌美,禾安哪里比得上!阿婆常说,我若得六姐姐半分颜色,恐怕再过几年,媒人要踏破门槛咯!” 薛氏慈爱得看着白禾安,闻声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薛青儿脸蛋一红,娇怯道:“瞧妹妹这张小嘴!哎呀,三外祖母,连你也取笑青儿……” “听说大舅父连日让六姐姐隔着花窗相看青年才俊……又见六姐姐这般容光焕发,定然是相中如意郎君了!”白禾安伸手咯吱薛青儿:“快快从实招来,六姐姐的未来夫婿,是哪家郎君呐?” 薛青儿如鱼儿一般扭动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好妹妹……快饶了我吧!祖母救命!” 薛氏笑得差点背过气,抽空拉住白禾安罪恶的手,笑道:“阿婆悄悄跟你说……” 白禾安这才放过薛青儿,将耳朵凑到薛氏跟前:“长安大都督府的孙家二郎。” 话音一落,白禾安暗自一惊。 孙姓大都督?难道是十几年前铲除山贼的孙都督,孙成? 白禾安深藏疑虑,如往日一般,亲昵地靠着薛氏,脸上满是笑容。 薛氏的悄悄话音量不大不小,一旁的薛青儿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捂着脸羞得没了言语。 就在薛氏与白禾安祖孙二人笑作一团时,秦妈妈面色凝重进屋。 薛氏见状收敛了神色,微笑着说道:“小禾安惯会逗人说笑,把阿婆眼泪都笑出来了。坐久了也累,阿婆得去更衣,你们姐妹俩在这说说话吧。” 白禾安知道秦妈妈有事禀报,便拉着薛青儿起身,“阿婆,孙女们去廊下说话。” 话音刚落,俩姑娘一溜烟离开正堂,到外边廊下准备的软榻坐下。 晴蓝与薛青儿的贴身侍女茹玉去取两人的斗篷,暂且离开。 白禾安见四下无人靠近,便问:“六姐姐,你同那孙家二郎君是怎么认识的?果真是大舅父牵线的?” 薛青儿轻笑:“我阿耶为人开明,的确是让我相看过几位郎君。不过二郎……孙家二郎君与我却是因缘际会,偶然结识的。” 白禾安佯装思索,随口问:“这孙家,是长安城孙大都督府吗?我记得那位大都督好像单名一个成字。” “妹妹如何得知?”薛青儿先是为愣,后又想到什么,笑道:“定然是郡王告诉你的了!你们俩还真的是无话不谈,连长安城的事情都聊得这么细。” “闲来无聊,就爱听些新鲜事解闷嘛。”白禾安说着挽住薛青儿的手臂,嗅着对方身上暖融融的桂花香,又道:“六姐姐,你继续说。” 薛青儿语气温柔:“他的确是孙都督家的次子。我与他相识,是在三个月前。那天,我听闻玉颜坊从大食贩来少许养容药膏,很是珍贵。想着年节将至,去买些药膏来分给姐姐妹妹们,一同高兴高兴。我怕去晚了就没了,得了消息便匆匆带着贴身侍女去了南市。那日不巧,我们刚要入南市,便遇驻军于东都的金吾卫在抓人。仓皇间,那被抓的贼人竟持刀挟持了我……” 白禾安惊坐起,随后一想薛青儿好端端坐在眼前,便知她那日大抵无碍,且猜测到了薛青儿与孙二郎相遇的经过,但还是装作津津有味的样子:“好凶险呐!那后来呢?” 薛青儿安抚似的拍了拍白禾安的背,继续说:“正说到要紧处……我被那贼人劫持,吓得方寸大乱。金吾卫认出我是薛家女,怕误伤了我,正束手无策时,二郎从天而降般赶来,利落地一箭射出,正中那贼人的要害处……那贼人一击即溃,我才虎口脱险,逃过一劫。” 白禾安听得惊心动魄,暗觉那孙二郎出手这般果断,万一伤了人质怎么办? 瞧薛青儿正犯花痴,白禾安不愿泼冷水,顺着对方的话茬儿笑道:“孙家二郎救六姐姐于危难,定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我猜呐,你们这对金童玉女,必然在那时便一见倾心,之后又有大舅父做主,两家姻缘自然水到渠成咯!” “正是如此。”薛青儿神采奕奕地点头称是,转念一想,不舍道:“再过几个月,我便要嫁到长安,恐怕很难与你经常见面了。” 白禾安最受不了煽情环节,打岔道:“六姐姐,那你得好好看看我。可千万不要把我给忘记了。” 她用手拖腮,咧着嘴假笑,装作孩童时期天真烂漫的模样。 薛青儿被逗得直笑,与白禾安闹作一团。 晴蓝与茹玉姗姗来迟,这时才取了斗篷来,为各自的主人披上。 白禾安扭头看了一眼,见秦妈妈在前,身后呼啦啦跟着来了一群侍从,屋里院外占了乌压压一片,不禁疑惑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晴蓝去取斗篷时,见各房各院人事异动,所以留了心眼去问了丹红,方才知道出了事,赶紧领着茹玉回西轩回禀。她道:“奴去找丹红打听了,她只说山庄出了内贼,后面秦妈妈来传,让所有侍从奴婢来西轩听训。” 丹红是秦妈妈的女儿,是西轩的一等侍女。晴蓝还在薛氏身边侍候时,与房中的侍女嬷嬷们相处融洽,现在她又做了悠云阁的管事侍女,所以若没有主人娘子特意吩咐,如丹红一般的近侍有事不会故意瞒着晴蓝。既然晴蓝问了,丹红就如实作答。 薛青儿不明所以,吓了一跳,“内贼?没大事吧?” 白禾安也好奇,拉着薛青儿在窗外猫着“偷听”。 堂内,薛氏声音洪亮,院子里的侍从皆听得清楚:“原以为在列的,不是家生的,便是收容留下的,都是可堪托付的。没成想,竟然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想要将今日中午在角门发生的事情透露出去……” 大户人家的奴婢,一般有三个来源,一是没入,二是俘掠,三是粥卖。 薛氏口中的“家生”,原是从奴市上粥卖而来的奴婢的后代。一般来说,这类奴婢的后人,成年后可自由婚配,若家境允许,后代多半不会继续与人为奴。 但霁月山庄却是个例外,主人主母不仅给的例钱足,更能给有能者获得更体面生活的希望,所以大多奴婢愿意让子女继续为主人家效力。 霁月山庄如秦妈妈的女儿丹红,才八九岁的年纪,便入了薛氏房内做侍女,跟着她阿娘秦妈妈学习些膳食烹制、针线女工的手艺,不过几年便做了一等侍女,每月例钱多了三倍不止。 如悠云阁的前侍女云水一般,由主家娘子出面婚配,寻个好人家,嫁得如意郎君。 另一类“收容留下”的,算是特例。 他们多数是柳乘风行走江湖时行侠仗义救下的孤苦无依者,后自愿投靠霁月山庄为奴为婢以报答恩情。这一类人多在外院侍候,平时也能跟随柳乘风学习武艺防身护院。 如他们之中的张五,秦妈妈的郎君。 张五刻苦练习武艺,二十来岁便做了柳乘风的贴身护卫。后因他长袖善舞、精明能干的优点,得薛氏器重,慢慢历练后,薛氏便将洛阳城中的香铺产业交由他统一打理。 由此可见霁月山庄待下,不仅亲厚仁义,更愿意培养有能者并委以重任。 不曾想今日出现了内贼,薛氏这才动怒将奴婢侍从们集合在此处。 薛氏锐利的目光扫了一圈,众人显然一惊,但一瞬间又全部屏气凝神,继续低头安静听训。 她顿了顿,接着道:“我与主君早年间治家严明,众人是有目共睹的。若今日之事发生在十年前,想必内贼恐怕早以被施行家规,杖责二十是最轻的。可今日,我愿意给这吃里扒外的人一个机会——从现在起到明日酉时,偏西的门房不设侍从护卫,门房处有一匹绢布、钱十贯与奴籍,去领了便可以离开山庄。如此,以前的过错既往不咎,今后也不准出现在霁月山庄。” 闻言,薛青儿惊讶道:“三外祖母这是已经查到内贼是谁了吗?” “一定的。一名奴婢对应一张籍契。”白禾安点头。 薛氏接过秦妈妈递来的参汤,浅浅押了一口,见几人神色紧张微动,便又道:“就以今天的事情为契机,只要是想离开山庄另谋出路的,也可以在这个时间段里,私下找秦妈妈拿回自己的籍契,离开山庄做个自由人。一样的,若要了籍契走出山庄的门,此后生死便与霁月山庄再有瓜葛。” 她又补充:“自然,遣散的钱帛也是有的。” 此话一出,众人窃窃私语。 片刻,薛氏搁下茶碗,掷地有声道:“若明日酉时,应犯之人没有去门房取东西离开山庄,那走漏消息一事,只能交由主君处置了。” 薛氏递了个眼神给秦妈妈后,便没再言语。 秦妈妈会意,发话让侍从们各归各位,既要仔细考虑娘子的话,也得继续当好差事。 片刻,上百名侍从安静地有序离开西轩。 薛青儿发表评论:“三外祖母威势十足,但也仁慈待下。若是三外祖父处理这事,想必那吃里扒外的会被一刀给……” 说着,薛青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下去。 白禾安暗忖,阿婆是治家严明,且一贯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如几年前,三师兄柳在溪于梅诚斋出了一事。 一晚,梅诚斋的一等侍女设局,意图勾搭品貌非凡的柳在溪。虽未遂,但这事当晚就被柳在溪报到了薛氏跟前。 山庄从未出现过如此伤风败俗之事,薛氏一怒之下,下令要将那侍女活活打死。后因白禾安出面求情,胡搅蛮缠闹了一番,薛氏才松口,将那侍女杖责后发卖了出去,又治梅诚斋一干侍从因循苟且之责,全部杖责二十,才得以收场。 可今日,薛氏愿意网开一面,这一转变,不知是何缘由? 白禾安胡思乱想间,秦妈妈着丹红来请,说晚膳备好了。她这才与薛青儿回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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