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一个人死并活着?” 老人握着他的神明的手,这样问道,被他握着手的神明依旧是少女模样,冷白的纤细的手被藏在盔甲之中,宽大冰冷的盔甲手指被苍老的手握在其中。 高大的,漆黑的,冷酷的恶神附在垂死之人的床前,她取下头盔,脸上还有未干的血液,如瀑的黑发洒下。 白石——白快死了。 她嗅得到垂死的腐朽气息,那气息令人悲伤。 白石——白已经离他人类岁月中最美好的那一段时光太遥远了,实在是太遥远了,远的只能在他的脑海里留下几个剪影,老人用尽一生追逐神明,为神而战,心身都留下过数不清的伤疤。 老人的目光混浊,麻木,他并不看着床边守候的年轻子嗣们,只是望着阿尔斯特。 “还记得那场晚会吗……” “在我……为你砍杀第109只海兽时的,宴会啊,我的女神……” “我记得。”少女神明回答,随即她停顿下来,在足有几分钟的停顿后,阿尔斯特垂下眼睛“……我记得你的一生,白,我是神明啊。” “啊,是啊,神明。” 神明与人类的区别太大了,实在太大了。 老人叹息,他握着神明的铠甲,艰难的起身去亲吻阿尔斯特的指尖。 “您的使命,阿尔,接下来的万年如何度过呢……” “我是神,小白。” 少女安抚到,但是苍老的白石——白并没有宽慰,他后半生的苦楚就是为了给自己的神统一冰川,发展家族世代辅佐,为阿尔斯特减去负担…… 109这个数字象征着挫败。 但白石——白并不多么痛苦。 在那次晚宴上,篝火第一次在苦寒之地达到数十米高,黑沉的夜晚与篝火,白石城的男男女女们一起跳舞,用槲寄生编成花冠——于冰川人而言,这种稀少美丽的寄生植物要送给心爱的人,亲自为对方带到头上去,接着亲吻对方。 金色的酒杯野蛮碰撞,和响亮沉闷的鼓点碰撞在一起。 当阿尔斯特出现在晚宴上时,男男女女都挥舞着头冠向她簇拥而去,哪怕她身着重甲浴血归来。 人们争相用手,用衣角为她擦去血污。 这场宴会是为白石城主白石——白准备的,曾经那个独自生活的男孩已经成长为了高大的男人,俊朗,结实,充满狼一般的韧性,他每年会为阿尔斯特打来最大的那只海兽,取最好的肉亲自送到神明寝宫去,许多少女都曾想要为他带上自己的槲寄生头冠,但是白石——白都一一拒绝了。 那时他已经42岁了。 对于人类来说,特别是冰川的人,通常没有能活到百岁的人,白石——白那么优秀,但已经要过最佳婚配期了,每年晚宴,他总是两手空空去到神明身边为她剔肉斟酒。 两位眷属会在晚宴会期间巡查冰川,为人们和神明争取足够的作乐和放松时间。 但是今年,这位神的战士怀中藏了一顶头冠。 一顶带着白色果实的槲寄生头冠。 那是最漂亮的头冠。 男人安静的等待神明从人们的簇拥中脱离出来,走上往年的座位,等到盔甲下露出少女的面容身姿。 阿尔斯特穿着最洁白的裙子,与人们一同欢歌畅饮。 白石——白长久的眺望着,眺望着。 等到晚宴几近结束,他为阿尔斯特倒干最后一滴清澈的酒液,为她剃下最后一块肉,白石——白将自己粗粝的手掌擦净,小心翼翼的掏出怀里的槲寄生,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他在晚宴所有人的见证下向少女递上头冠,请求神明的垂怜与爱情。 ——我深爱着你,我的女神。 ——我思索了三十余年,思索我的心意,思索您的使命,我并不想只为您而战,我渴望余生能站在您身边。 ——你愿意与我在槲寄生下相爱吗? 阿尔斯特沉默,接着她取过槲寄生。 年轻的神明以绝对的热烈回应向她求爱的战士,她用冷白的臂膀拥抱战士,亲吻白石——白的伤疤,整夜与深爱着自己的人亲近,却并没有接受那只槲寄生。 神明是神明。 深海而来的神明,她爱人,却不能爱人。 少女只以为他在索取价值,她完全乐意,白石——白是最优秀的神明的战士,他配得上一切嘉奖,一切赞美,她甚至可以将整个冰川交与对方一同管理,阿尔斯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而她也注定无法理解爱欲对人类这一可悲物种的折磨,那折磨太过残忍,能使铁石一般的意志出现裂痕—— 那夜,白石——白落下泪去,阿尔斯特却不知如何宽慰,她茫然的看着自己最好的人类如孩童一般哭泣。 她感到迷茫无力。 她无法理解。 她恐慌着。 人类总是有那么丰富的情感,轻易可以大笑,可以大哭 “我太过卑劣,阿尔。”白石——白如受伤的兽一样蜷缩,他用结实的脊背靠着墙壁,炉火旺盛,照亮了男人的死灰一般的面孔。 “人类不能陪伴神明那长达数万年的时光,阿尔,我的神明啊。”他落着泪,为阿尔斯特恐惧着“你要如何度过那么孤独的未来,我不够格,也永远没有资格,你的眷属心胸狭隘,而我只是善战而已,我的神明啊。” “阿尔,阿尔。” 白石——白一遍一遍念着她的名字。 “大陆会有你们同类吧,那些神明,那些……那些数万年的生命。” “谁有资格陪伴您,我最爱的神,去吧,去吧,大陆上总会有同样的神明能用更长的岁月去陪伴你。” ——自那之后,冰川统一。 距今四千余年前,冰川立国利吉恩,白石城即为首都,为提瓦特大陆人所知。 那时,污秽与轮转之恶神再次登上天空。 她决意接受了自己全部的使命,首先前往风雪覆盖的暴君之都,协助人类解放,她从无名的墓前捡起孱弱的风精灵,协助他重建被革命冲击的破碎城邦—— 在那之后呢? 如何让一个人活着并死亡呢? 彼时,少女望着死去的白石——白,悲哀的思考着,人类的生命总是消失的那么快,方才还温热的手掌已经冰冷僵硬,她分不清自己心中的伤痛是否来自于对方渴求的爱情,还是别的,阿尔斯特俯身亲吻了她的第一个战士,亲自为他送葬。 阿尔斯特亲吻着死者的嘴唇。 白之吻——那是被利吉恩的战士们视为最高荣誉的死后洗礼。 —— —— “死,并且活着?” 白发的大慈树王靠在翠绿藤蔓的软藤椅中,她的态度因为特殊的不可抗力而变得有些少许刻薄。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因为根本没有正确答案,我能知道你为何这样问我吗?阿尔斯特阁下?” 她不远处的阿尔斯特抱着自己的头盔“我要的是对于人类而言的答案。” 污秽吞噬生命是本能,生命反抗污秽也是本能。 这两位强大的神明在空旷的智慧宫中,气息却一刻不停的互相碾压,仿若狭小房间中的两条凶兽,这不是布耶尔与阿尔斯特所能控制的,但是她们的交往必须容纳这样针锋相对的本能,理智是唯一可以暂时跨越本能的办法。 那时提瓦特堪堪建立秩序,七国争相发展。 “以人类的角度——” 布耶尔坐起来,她蹙着眉,细细打量这位突然到访的深海神明,她拥有探知地脉的权利,于是轻而易举知晓了阿尔斯特的来意。 “你做噩梦了,阿尔斯特,我可以为你造梦解决问题。” 智慧之神叹息。 就算是深海的恶神,也会因为噩梦而辗转难安。 “但是这个问题依旧没有答案,不是吗?” 布耶尔沉默了一会。 “没有答案,阿尔斯特。” “这个问题对于我们而言永远没有答案。” “深爱着神明的人类口中的活与死已经无法追溯由缘了,就像你砍下第一个人的头颅一般。” “你们花海的主人却能爱人,你们的镇灵也同样可以爱人,璃月的众仙也能够爱人……” “可是你不需要爱啊,阿尔斯特阁下。”布耶尔打断到“您是深海的神明,掌握着更高的权柄,更强大的力量,在你踏上须弥时所有的生命都在畏惧——没有爱是幸事。” 这话也许太过武断了,布耶尔后悔。 女孩眯起花一般的双眼,像是想通了什么,她跳下藤椅走近了几步,忍耐着本能的强烈排斥,布耶尔用力量接过女神的头盔,与那双荧绿的双眼对视。 接着,她惊呼一声,连连后退。 “……阿尔斯特阁下,你想成为人类吗。” 阿尔斯特也因为这话而震惊起来。 “我?我?” “是的,阿尔斯特阁下,你在渴求成为人类吗?”布耶尔停住了后退的脚步,一转反而开始前进。 刚才的话语击破了阿尔斯特的气息,使智慧之神的气息一度压过了她,于是布耶尔不由自主的继续压制,娇小的身体浮空而起,娇嫩的双手抬起阿尔斯特的面孔——布耶尔大睁着眼睛。 只要面对阿尔斯特,无论是什么生命都会感到厌恶恐惧。 而布耶尔始终无法理解这一点。 她是世间智慧的交融处,在地脉的帮助下,她理解每一秒所发生的事,同情并平等的爱护所有人,但是阿尔斯特不可以,那仿佛是灵魂本能的抗拒,布耶尔的感官要比其他同僚敏锐太多,在面对漆黑的恶神时,即便对方毫无恶意,她也感到恐慌。 或许阿尔斯特并非这个世界上的生命。 所以利吉恩人无法登上天空,所以阿尔斯特给予神之眼的权利被转移。 她想着。 最年长的摩拉克斯曾私下表示,自己面对阿尔斯特总是无法控制下更重的手,他只能压制这种本能反击,最闲散的巴巴托斯则将一切恶意用彻底的压制都全部压缩藏进没人能找得到的地方,就像永远不会坏的水龙头一样随意控制。 世间的生命就像地脉一样循环不息终而复始,没有人能独立在外,所以布耶尔想要深入阿尔斯特的意识,从而挖掘出对方最初的起源…… “滚开。” 女孩陡然惊醒。 “如果你的权柄想被收回,我也可以满足你。” 阿尔斯特将女孩从自己面前推开去,脚下因为压抑恶意,地板都裂开蛛网一样的裂痕,接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智慧宫。 布耶尔站在原地。 ——那样近的距离,阿尔斯特几乎可以一击将自己拍碎了,智慧之神恍惚着。 她看见了一些东西,虽然很少,可是确实看见了。 ——那具神明的躯体中正在创造人的种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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