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生局作为宁市重点示范单位，每个工作岗位配备的人员都经过层层筛选，多项考核。 工作态度那叫一个高效负责。 比如，财务部的出纳会计，是一只章鱼精。 他灵活的触手在空中上下翻腾，一边敲打计算器，一边给合同盖章，另外还能兼顾整理发票。 行云流水的操作看得陈阿九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局长已经批准，所有补贴会在三天内打到你的卡里。” 章会计其中一只触手递来银行卡，另一只触手撕下财务绿联交给陈阿九。 两只触手像冰块一样寒冷，还带着些许黏腻的触感。 陈阿九双手接过时，没忍住，想这要是烤了加点孜然，味道一定很肥美... 她领完补贴，重新穿回碎花小衫，正犹豫要不要将外貌也变成从前，就听有人唤她。 “陈阿九！” 老王急匆匆奔来，腰间别着的钥匙链叮铃作响。 “你怎么走这么快...害我一通找” 他撑着膝盖喘气，等呼吸平稳，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 泛黄信封残留墨香，封口处盖有火漆。 “这是什么？” “周局长亲自撰写的录用通知，想邀请你加入非安局特殊案件调查科重案一组。” 陈阿九扬了扬手中信封，“哈？周怀安他不会不知道...现在公司发offer都是用邮件吧？” “...纸质的...通知...显得正式嘛。” 老王解释，“周局长的指示是在调查科成立重案一组，计划招募五名组员。专门处理大案要案以及攻击事件。一组也会由他直接领导。” 陈阿九将信封塞给老王，扭头出门。 “不要...我一辈子没上过班，不想被人管。” 而且一想到顶头上司是周怀安，她就更不想接受。 “哎呀，你先别急着拒绝嘛，薪资待遇你都没了解过呢。” 老王追上她，开始动之以情， “重案一组是周局长精心筹划的，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呢！” “不去...” “你是周局长选拔的，都没试用期，直接转正，转正可就有正式编制了呀！” “不要...” “工作表现突出，还有机会提拔！” “没兴趣...” “哎呀，阿九！你每个月的薪水可是这个数。” 老王小跑到她面前，伸出十个指头比划。 “这个数！还不算绩效呢，年底双薪啊！” 陈阿九停住脚步... “税前税后？” “税后税后...” “给交五险一金嘛？” “当然！我们这正规单位！” 老王瞧出这事儿有戏，再继续新一轮的晓之以理， “不光交够医保社保，每年还有带薪年假。阿九，你看你做生意，每天起早贪黑的，还不稳定。这几年疫情，多少餐饮倒闭了。还有，你为什么每天只卖88碗，不就是因为汤底是用活泉水熬制的嘛。这活泉水总有用完的一天，到时候你怎么办？不如干脆抓住这个机会！老了还有退休工资保障，一劳永逸啊。” 这一番说辞成功拨动了陈阿九心里的算盘珠子... 见陈阿九眼睫眨动，老王料定事成有八分，他瞄准机会，给出制胜一击， “生意，你什么时候做都行，但这份工作，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啊。” 他重新递出信封，诚意满满地说，“怎么样，考虑考虑呗。” 事到如今，说不动心是假的，陈阿九做了几百年个体户，自然知道生意难做。万一遇上个天灾人祸，几年不开张也是常有的事。 况且非生局怎么说也算事业单位，旱涝保收，名声也好。 算珠噼啪，陈阿九飞快计算这份工作的性价比，她这会子是理解为什么那些人类争先恐后地要考公务员了。 陈阿九故作矜持，别过目光，身体却诚实地捏住信封一角，快速收进碎花小包。 “咳咳，其实吧，我...倒不是为了...这么点工资，主要是....想保护人类，维护世界和平...没办法，年纪大了就...想多做善事。” “哈哈哈，知道哦，我们阿九最有正义感了。” 老王通晓人情世故，观陈阿九傲娇姿态却不宣之于口。 “行吧，我回去想想，店里还一堆事呢，走了。”陈阿九捂紧小包，步伐轻快地像中了头等奖。 “阿九，记得周一来报道哦！” 老王不忘提醒，眼尾笑纹加深。 楼顶走廊，周怀安居高临下，静观大厅。 待陈阿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拂开纱袍，缓步离去。 ** 周一上午九点，天晴，宜出行。 非人类生存安全局大楼灯火通明。 陈阿九提前十分钟来到十六楼。 对于上班这件事，她是通过周末通宵补习各大职场剧来完成知识储备的。 她这人虽然小毛病挺多，但也知道干一行爱一行。 既然决定要在单位工作，必要的职场规则肯定得提前知晓。 为此，陈阿九按照电视剧里都市丽人的打扮，特地打车去了趟百货公司置办行头。 她拿出压箱底的养老钱购买了西服套装，高跟鞋，托特包，甚至，烫了头法式大卷。 所以当陈阿九郑重其事地化着精致妆容，身穿浅粉色包臀裙，别扭踩着高跟鞋出现在特殊案件调查科办公室时。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怔怔地望着她。 “陈阿九？” 老王率先认出了她，“哇，你...你今天怎么...打扮成这样了？” 老王新奇地绕着她转圈，不怪他惊讶，陈阿九今天实在明艳。 “我...来上班啊...” 紧身西服裙不仅包裹住她的身体，更束缚了她的天性，陈阿九的声音柔软。 “哦，你来好早，我还以为你十点才会到呢，那...秧秧，这有我们新入职的重案组组员，你帮她办理下入职手续哦。” 随老王话落，一个微微微胖的鬼魂飘来，小小一只。 “你好呀，我叫秧秧，周局长刚把我调到重案组负责行政管理工作。” 鬼魂落地，大方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陈阿九....” “我知道，局长把你的档案都提前给我啦，走，我先带你去领工牌。” 秧秧飘在前方为陈阿九指路，她圆乎乎的小脚荡在空中很是可爱。 “秧秧，方便问下，你是什么鬼呀？” 鬼魂分类各不相同，忌讳也不一样。陈阿九想事先了解清楚，方便日后共事。 “我呀，是「苦命鬼」哈哈哈哈。” 秧秧顺势降低飘浮高度，陈阿九闲聊。 “你不知道哟，我生前真的好苦，从小就被逼着学这学那，还老是被我爸妈骂不如别人家孩子。” 她聊起自己生前，话匣子就被打开了，一骨碌往外倒。 “我小时候老盼着长大，以为长大就能有好事发生，结果呢，忙读书，忙毕业，还要忙工作，忙恋爱，忙结婚，忙买房。哎呦，越活越像个陀螺哦，不断被催着往前赶...我就是为了存点钱买房子，通宵加了个班，好啦，就噶掉啦....意外吧！真的，一点感觉都没，趴在工位上睡一觉，就噶掉了...他们说这叫猝死...也好，至少没什么痛苦，我还是蛮知足嘿嘿。” “这样啊...那你为什么没去投胎？” 陈阿九随她来到人事行政办公室。 “投胎干嘛？又去做人？那多没意思啊...我可不想再来一回哦，现在这样多好，我单位是国企诶，朝九晚六，每周双休！同事关系也简单，我想干嘛干嘛，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这种日子，我生前想都不敢想的。” “也是...做人确实，没什么意思。” 陈阿九同意她的观点。 秧秧来非生局时间不长，办事却勤快，没花一刻钟就帮陈阿九办好入职。 “给，这个是工卡，也可以用作饭卡，每个月10号财务会自动把钱充好，食堂在地下二层，有中餐西餐，清真窗口，哦，还有素食窗口。如果不想吃食堂的话，可以点外卖，不过，刺激性气味食物不建议点。” 秧秧瞄了眼周围，压低声音说。 “上次大蛇怪点了一顿鲜肉饺子...血肠馅的，把二楼法务科的丧尸科长馋坏了...差点直接上手抢...大蛇怪蛇尾上现在还有他牙印呢。” “...血肠馅...饺子...那得多腥啊...” 陈阿九理解不了他们嗜血类的口味... “嘘...不能吐槽...非生局本来物种复杂，不同族群间得多包容，要peace and love... 千万不能搞他们人类那一套。” 秧秧叮嘱道。 “喔..知道了...” 陈阿九点头应着，心想果然真实职场要比电视剧里演得精彩，她还是得谨言慎行。 秧秧又和她说了一通工作制度以及其他需要注意的事情。 “你的工位我已经安排好啦，回去之前，先去趟局长办公室吧，他等着你呢。” ** 局长办公室在顶楼正东边，深色木门雕花扶手，门上有「护神咒」防御。 陈阿九推门而入前想起电视剧里见领导都得先敲门，于是有样学样地扣响三声。 “进。” 得了许可，木门金光流动，「护神咒」屏蔽，大门吱呀敞开。 屋里铺着厚实地毯，踩上去像是漫步云端，松软无声。 “来了？” 周怀安抬头。 指尖垂握的毛笔悬于纸上。 一滴墨汁悄无声息地坠落，晕染浓转淡。 裙摆勾勒出曲线，粉色衬得肤白，她如池中初荷倒影。 “坐吧...” 他低眸，挪了目光，搁了笔，拳头握起又松开，可惜一副好字快到结尾染了墨。 陈阿九倒是自然地寻了他办公桌对面沙发坐下。 “你办公室怎么...跟个庙似的...” 陈阿九点评。 这室内空旷静谧，桌椅柜门一律深木色，陈列简单。 宁神线香安静地燃烧，香味萦绕。她觉得要是周怀安现在从怀里掏个木鱼出来都不稀奇。 “...呃，随意布置的，喝茶吗？” 周怀安绕过办公桌，端来一壶绿茶，将茶杯摆开。 他今天换了套白色薄衫，胸口绣一片青色竹叶，纽扣系到最上颗。倒茶时，长袖上扬，露出他腕上缠绕的檀色佛珠。 他们的距离只隔一张茶几，陈阿九流连于他的泪痣，睫毛，还有鼻峰，最后悠悠开了口。 “周怀安，老实说，你小子还是颇有几分姿色的....” “....” 周怀安手一抖，茶水打湿桌面...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你睫毛好长哦....”陈阿九忽然凑近，她发丝的香味沉入周怀安鼻间，那是一种类似橙花的味道。 平静的湖底被投入一颗石子，惊起波澜。 周怀安不自觉地捏住手串垂下的穗络，指腹摩挲，面上却云淡风轻地向后仰身，拉开间距。 “喝茶，喝茶...” 他双指推杯向前，岔开话题。 陈阿九本来只是想逗逗他，没想他这么没乐趣，便撇嘴坐回原位，轻嗅茶香，品下一口， “对了，你找我干嘛？就让我来喝茶的？” “不是，想问问你，上班还，习惯吗？” “我才刚来半小时，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试试看呗。” “嗯，重案一组的其他组员，待会你会见到，他们都是经过严格考核选拔的。虽个个身怀绝技，不过实战经验尚浅，还需打磨。这也是我希望你加入的原因。” “啊...明白了，就是觉得我活得够久，什么场面都见过呗。这叫什么来着，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陈阿九打趣。 “这比喻虽然有点不对题，不过，有你在，我会放心些。另外...” 周怀安瞥见陈阿九微红的脚跟，打从她进门起他就注意到了，“非生局没有特定的着装要求，你可以穿舒服的衣服，不用这么正式。” “啊这....你不早说...害我在家化了两个小时的妆，早知道洗个头就来了...” 陈阿九懊恼，她哪里知道非生局的规矩，还以为上班都要打扮得一本正经。为了穿进这身衣服，早饭都不敢多吃，还有那裹脚的高跟鞋，一路上磨得她心烦意乱。 “非生局虽然规章制度多，但也推崇自由民主的工作环境，尊重万物特性。”周怀安顿了顿，补上一句，“不过你...这一套，很漂亮。” 他刻意没抬眼，只看茶汤清淖，杯底釉色匀润。 “那当然啊...拜托，我什么时候丑过。” 陈阿九美而自知，她自小就出落得动人，“你看，我还特地搭配了珍珠耳环呢，这些珍珠可都是极品。” 她侧过脸，捏住耳垂上透亮的珍珠米粒往周怀安跟前展示，若隐若现的橙花仿佛就开在周怀安周围。 他哪里懂得首饰的好坏，又不想扫了她的兴，只得随声附和，“好看...好看..喝茶吧，茶要凉了。” 是又咽下大半杯茶汁。 陈阿九却没有闲情雅致，她并拢膝盖调整坐姿，这裙子是真的不方便， “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没有的话我得回办公室了。” “也没有其他的事了。这个，你拿上。” 周怀安手掌铺平，食指微曲，转瞬，一个扁长的木质盒子从他抽屉飞来，落在他的掌心。 陈阿九不解地推开盒盖，丝绒盒身内躺着一条碧玺珠串，串有十八颗白根菩提籽，中间独一颗湖水绿碧玺，下缠两络莲蓬坠子，碧绿清澈。 “这珠串含有护身福意，你戴上，可保平安。” 周怀安轻挑出珠串，赠与她。 “开过光的？！” 陈阿九一听可保平安，迫不及待地戴上。她尽管不通佛理，但也知道珠串有周怀安的法力加持，必然非同一般。 她借着光来回转动几圈手串，手串的每一粒似都是精心挑选过，颗颗饱满，晶莹剔透。 “喜欢吗？” 他问，带着几许期待。 “喜欢啊！我都好久没收到礼物了。”陈阿九手舞足蹈，珠串叮铃悠扬。 “要不说还是你能当领导，格局就不一般嘛，谢谢啦，领导！” 周怀安被她的情绪感染，嗓音如清泉，“喜欢就好，祝你，工作愉快。” 兜兜转转，他还是找了个最正式的理由。 心意隐晦如雨夜的弦月，说不清道不明。 陈阿九只当这礼物是用来督促她卖力的，于是当下表态， “嗯嗯嗯，我会好好干活的！坚决不迟到早退。” 学会给领导反向画饼，也没白费她看了几十集电视剧。 在她推门离去后，周怀安重回桌边，饮尽杯中茶。 冷茶甚苦，回转在舌根。 他舔了舔唇，心想，「她果然，不记得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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