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爱坐在第一排，和安雪说着话。 忽然，后排的人开始起哄。 “哦，陈哥来了。” “陈哥，乖乖上课呀？” “今儿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儿出来的？” “看来政治李老师的魅力很大嘛。” 乔爱闻声回头，看见蓝白校服的少年懒散走进来，神色冷淡。 觉察到乔爱的目光，他乌星般的眸子向她投来一瞥。 乔爱立刻转过身，绷紧背脊准备上课。 少女的坐姿一板一眼，特别的乖巧文静。像一株开在幽静月光中的白兰花，静悄悄地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陈鸷多看了一眼。 有男生注意到乔爱的动作，于是凑到陈鸷身边小声说：“陈哥，乔爱同学还在生气呢。” 语气里很有几分幸灾乐祸。 陈鸷懒得搭理那人，径直走到窗边慵懒坐下。 上课铃很快响起，政治老师李远明进门后反倒愣住。 因为教室里的人多过了头，不像只有两个班的学生。 这届的学生如此好学积极，为什么其他同事反倒抱怨他们不好带？ 李远明想不通也就没有细究，走上讲台开始上课。 公共课所在的教室是阶梯教室，所以最后排的学生位置最高，反而最显眼。 李远明一眼就看见了陈鸷。 这个男生不仅长相优越，看起来也像是成绩优秀的三好学生。 从李远明讲课开始，这个男生一直低着头在奋笔疾书。 “最后排靠窗的那位男同学，没错就是你，我看你做笔记非常认真，你起来回答这个问题。” 这本来是一句夸奖人的话，却引起了其他学生的哄堂大笑。 学生们总是无故发笑吵闹，李远明也没在意，指着黑板上的粉笔板书说：“根据三大件的时代变迁，结合自己的家庭生活，回答改革开放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那些具体的变化。” 乔爱也微微睁大眼，不明白政治老师对陈鸷产生误会的原因。 突然被点名，陈鸷施施然站起来，抬起眼睑道：“抱歉，我没有在听。” 暴风雨中心的少年淡定过头，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乔爱转头看过去，刚好和陈鸷漆黑的眼眸对上。 她的神色有几分微妙。 陈鸷略一深思，忽然想笑。 她很紧张。好像被点名的是她而不是他。 李远明先是一愣，他难以置信地走到陈鸷的课桌旁，才发现他面前放的不是笔记本，仅仅只有一张纸。 乔爱看着政治老师抓起课桌上的纸，捏成一团后扔到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李远明勉强按下脾气厉声问。 原本还在看戏的学生们都不敢笑了，教室里安静得吓人。 “十一班，陈鸷。”说这话的时候，陈鸷脸上毫无波澜。 乔爱看看李老师的脸色，紧张得呼吸一窒。 从幼儿园开始，老师们就没有对乔爱说过一句重话。毕竟乔爱不仅乖巧懂事伶俐，长得还特别漂亮。 乔爱从幼儿园毕业的那天，晨星班的老师哭成了泪人儿。这么多年过去，还会时不时和姜意电话联系，聊聊乔爱的近况。 剑拔弩张之中，乔爱看向少年锋利的眉骨，有一瞬间的恍惚。 李远明的脸色十分难看，却没有说话。 陈鸷在一中大名鼎鼎。 他有一个非常有钱的爹，只要能让陈鸷待在一中，对方什么都乐意捐。 校长还特意嘱咐过，只要不严重，陈鸷的事情就少管。 而陈鸷也很神奇。 他是出了名的不学好，但除了不爱学习，经常逃课之外，从没听说过他在校内校外打架斗殴或着惹是生非，甚至连抽烟早恋都没他的份儿。 愣是一点儿处分的痕迹都没留下。 想揪他小辫子也揪不到。 李远明作为一个有基本师德的老师，也做不出更过分的事情，比如学生成绩不好就歧视嘲讽学生。 “你坐下吧，”李远明忍了又忍，“以后好好学习，上课别做其他事分心。” 就这？想看好戏的男们大失所望。 女生们望着陈鸷发出小声的尖叫，非常兴奋。 乔爱微微垂下眼睫。 他为什么要表现得如此矛盾呢？ 他的钢琴弹得很好，如果好好学习，至少不会得到这样的风评。 故意的么？ 乔爱无意识抬起眼睛，恰好和少年的眼眸对上。 某种深静而隐秘的光亮，在他乌黑的瞳孔背后流动。 乔爱忽然瞳孔微微颤动。 哦，那里面至少写了一个词。 有恃无恐。 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并且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靠近他的目标。 少年投来无意义的一瞥，乔爱安安静静地垂下目光。 不是很想再探究他了，越探究越气人。 每一个发现都不是乔爱想要的结果。 乔爱转过身，继续认真听课。 - 一节课很快过去。 听见下课铃响起，李远明说：“一班留几位同学清理一下地面垃圾，带走就行。” 其他学生一哄而散，有不少人在教室门口磨磨蹭蹭，却没能见到乔爱出来。 阶梯教室里，女生们围成一团，展开那张皱成一团，被陈鸷画过的纸。 “这是什么？” “一个几何图形？” “鬼画符吧？” “可能陈同学心情不好，就随手乱画的呗。” “陈同学可真酷啊，敢跟老师那样讲话。” “如果陈同学不讨厌女生就好了。”女生们叽叽喳喳，扔下纸团走了。 安雪走到纸团旁边，一边好奇地展开，一边抱怨：“说好的带走地面垃圾，干嘛又扔到地上。” 乔爱仔细检查过另一行课桌，确认过地面没有垃圾后，这才走到安雪身旁。 “果然是鬼画符，乔乔你看。”安雪把皱巴巴的纸递给乔爱。 乔爱接过来，随意扫了一眼。 偌大的白纸上，只有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图形。 乔爱把纸团起来，就听见安雪笑着说话。 “亏李老师误会陈校草在做笔记，还是最认真的那个。李老师是不是眼神不好啊？” 乔爱也深感疑惑。 李老师才三十出头，不可能老花眼看不清。 当时陈鸷的神情一定深深打动了李老师，至少表面上是非常认真的表情，才会让李老师误会他是上课最认真的人。 可是，画这样一个涂鸦，需要用到认真的表情么？ “走吧，扔掉垃圾，然后回教室。”乔爱不想继续深思下去。怕又得出什么气人的结论。 两人出来时，已经临近下一节课上课。 学生们早就散去，走廊里只有乔爱和安雪。 到了垃圾桶旁边，安雪扔掉垃圾，快步去附近的女厕所洗手。 乔爱正想把垃圾扔掉，忽然觉得那纸上的图形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而且是在哪个课本书上看见的。鬼使神差的，乔爱把那个纸团展开，仔细叠成小方块儿，藏进校服的袋子里。 - 两人洗完手回到教室。 这节课是数学课。 安雪发现乔爱悄悄把数学课本翻了一遍，每一页都看过。 “乔乔，你在干什么？”安雪防备地观察着数学老师，超小声地和乔爱说话。 乔爱摇了摇头，略有几分失望地说：“没什么。” 那图案不是数学课本上的。 也许是自己记错了。 乔爱默默地想，随后把纸团的事情抛到一边。 - 乔爱进门时，家里十分的安静，却没有丝毫的冷清感。 爸爸在家里。 乔爱走到厨房门口，姜意刚切好水果。 “妈妈，我回来了。”乔爱轻喊。 姜意把果盘递给乔爱：“你爸在书房，端过去一起吃。” “好。”乔爱把书包放在门口，端着果盘去了书房。 乔宴换了一身深蓝色睡衣，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 乔爱敲了敲门，说：“爸爸，我回来了。” 看见女儿的瞬间，乔宴平静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乔乔，快过来。” “妈妈切的水果。”乔爱把果盘放在办公桌上。 乔宴用手轻轻拍拍小女儿的后脑勺，问起乔爱在学校里的生活学习情况。 乔爱简单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情况。 乔宴听说一切如常，这才放下心来，一边吃水果一边看文件。 乔爱的目光无意识扫过书房里的一切。 这里她再熟悉不过。就连书架上的书，她都能按顺序一本一本地背出书名。 “在看什么？”乔宴注意到女儿打量四周的目光。 乔爱的目光最后停在了木制的地球仪上。 她微微愣了片刻，无意识地用手指转动地球仪。 “怎么了？”乔宴一头雾水。 乔爱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爸爸，我出去一下。” 姜意切完水果，帮乔爱把书包提到沙发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继续刷剧。 没一会儿，小女儿走到沙发旁边，打开书包拿出手机。 乔爱想了想，又拿起书包和手机回到自己的房间，还轻轻关上了门。 姜意没有在意。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孩子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 房间里。乔爱搜索出中国地图。 然后她展开那张白纸，把纸条上的图形和手机里的地图做对比。 纸上的图形和本省的地图形状一模一样。 难怪乔爱觉得眼熟，原来在地理书上看过。 陈鸷在政治课上徒手画本省的地图？ 不知是地理老师该感到欣慰，还是政治老师该气得要死？ 乔爱的嘴角忽然含起轻轻的笑意。 所以，他喜欢地理课么？ 乔爱盯着那张纸，突然有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 她把手机亮度调到最高，把白纸贴在手机屏幕上。 由于手机屏幕的亮度满足透光的条件，不透明的白纸也变得完全透明。 她按照白纸上的图形大小，不断调整手机里的地图。 直到纸上的图形和本省的地图图形完全吻合。 甚至分毫不差。 就像打印机印下来的一样。 难怪李老师会产生陈鸷认真上课的错觉，因为陈鸷当时的表情一定很认真。 乔爱眨眨眼睛，还是觉得惊奇。 她放下手机和纸条，托腮出神好一会儿。 最后，乔爱起身走进书房。 乔宴看着女儿快步走出去，好一会儿之后，又慢吞吞走进来。 “乔乔，你有什么事情想跟爸爸说，又不好意思开口？”乔宴耐心又关切地注视着乔爱。 乔爱望了乔宴片刻，问：“爸爸，这世上真的会有人能仅凭一只手就把地图画得分毫不差么？” 原来是这种问题。乔宴松了一口气，笑着摸摸女儿的脑袋回答：“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怎么，你们学校出了个能人？” 乔宴又补了一句：“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厉害了？” 乔爱抿了抿唇，说：“他成绩吊车尾。” 乔宴先是顿了顿，安静和乔爱对视片刻。 他笑着说：“一个人的能力和成绩没关系，不是吗？” 说着，乔宴往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才走到书柜旁边，把手伸向书柜背后的缝隙。 乔爱眼睁睁看着爸爸取出一幅装裱过的画。 她很惊讶，想问这是什么。 乔宴做了一个小声说话的动作，轻声说：“看看这画。” 乔爱走到画旁，仔细打量。 这是一幅色彩舒缓明亮的街景图。 街道上有层层叠叠的建筑物，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公路上还有各式各样的汽车。 总之就是环境十分复杂。 但在这幅画中，一切都是那样条理清晰，好像每一个物体都待在它原本的位置上，没有丝毫的错乱感。 乔爱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幅画藏着的秘密。 让人惊叹的透视关系。 乔宴看见女儿眼中的惊喜，然后才轻声说：“你妈妈画的。” 听见这话，乔爱的眼中亮起惊讶。 没听说过妈妈会画油画的呀。 乔宴耐心地解释说：“你外婆家条件不好，你妈妈从来没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等她有机会接触油画时，她已经工作多年，并且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乔爱再次看向那幅画。 乔宴继续温柔道：“这世上有无数人，没有机会找到自己真正擅长的事情。就算找到了，也没有平台和资源，用自己的天赋成就一番事业，并且成为赖以生存的职业。” “爸爸？”乔爱抬头看向乔宴。 乔宴再次摸摸女儿的发顶：“不要因为一时的偏见就去否定一个人，更不要因为自己不擅长做现在的事情，就用偏见急着否定自己。” 说完这话，乔宴把油画藏回书柜后面去。“不要跟你妈妈说我把画悄悄拿出来……” 乔宴一回头，乔爱已经走出书房。 他急忙追出来，看见乔爱坐在沙发上，直直望着母亲姜意。 姜意把目光从电视剧里移出来，问：“乔乔，怎么了？” 乔爱扑进姜意地怀里，闷闷地说：“我想抱着你。” 姜意拍拍乔爱的后背：“多大的姑娘了，还跟小孩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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