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之乱前,张洛与孟氏女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祖父一直不肯接受孟氏女。不过张家在贼人作乱时,家中死伤数人,还被烧光了大半的房屋,损失极为惨重。张洛原本与孟氏女住在别处,得知消息匆匆回来探望,却被赶了出去。之后,张洛就未曾再回去过,而是和孟婉一起,靠教孩童启蒙为生,清贫度日。只是不知,他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附近。” 郑植回忆起自己曾亲眼目睹的一幕,生了感慨。 “原本我以为张洛只是贪慕孟氏女的容貌,谁知他竟是能忍受租住在一间破屋中,还在有人意图调戏孟氏女时挺身而出,拿着木棍将那几个混混打得鬼哭狼嚎。而且面对左邻右舍的风言风语,他也没有丝毫动容,对孟氏女始终如一。我打听过了,说是二人感情很好,孟氏也有了身孕。” 杜烨没有说话,她想起曾在张洛想要请自己帮忙给孟婉归还香囊时,问他为何不直接去请媒人提亲。当时自己不清楚前因后果,只以为张洛不够有勇气。 可后来知道孟婉曾经历的事,才知道,自己只是无比幸运,有着真心疼爱自己的家人,也有不理会闲言碎语的夫婿。 正始之乱那日,郑植分明注意到了自己脖颈的伤痕,可他从未提及过一句,也没有因此对自己有另眼相看。 可孟婉被强盗掳走后,她家里根本无人问过她真相究竟如何,认定她必定失了清白,要她自尽不成,就把她当做家伎般,强迫去陪那些权贵们宴饮作乐。 所有人都觉得,她既能承受如此不堪都不肯去死,必是一个不检点的浪□□子。所以关于她的传闻才会漫天飞,张家也始终不肯接纳她。 多么令人窒息。 难不成女子的命还不比所谓的清白重要? 杜烨抬头看向郑植,他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闭,那双总是坚毅严肃的眼中,满是看透世事的平和。 “你从未问过我,还有兄长,正始之乱那日,我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眼神对视,郑植的神色没有半点异样:“遭了贼人而已,我家也是如此。” “不止如此,我还亲手杀了想要对我行不轨之事的两个贼人。”杜烨直起身,直视着他,“那日,你分明注意到了,我脖子上有掐痕,身上还有血迹。” 她的背挺得笔直,那日的回忆是自己始终想要忘记的,可却怎么也忘不掉的梦魇。若是郑植有丝毫的在意,她也不会作小女儿态…… 还没等她胡思乱想,就被郑植重新搂进了怀中。 郑植轻抚着她的头发和后背,不发一言,只这样温柔地让她听着自己的心跳。 “你是这世间最为勇敢的女郎,也是我将要携手一生的妻子。”郑植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带起一阵酥痒。 “我自小经历离乱,见过太多人世间的惨剧,孟氏女的遭遇,只是其中之一,比她遭遇更加悲惨的,不知凡几。至少她勇敢地活了下来,而且与真心爱她之人过地很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而你——” 郑植将她扳过来迎面抱着,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你不在意我曾成亲生子,现在又是个武夫,我又为何会在乎所谓的清白和你曾杀过人?我从未将那些不重要的事放在眼里。相反,我很庆幸,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有着莫大的勇气,能与我一同面对风浪。” “若我疑你,辱你,负你,你尽可以一刀结果了我,那样的我,根本不配再做你的夫婿。” 杜烨一阵恍惚,又为自己的紧张觉得好笑。 “可郑参军曾一马当先,杀得叛军闻风丧胆,我怎么敌得过你?” 月色映在她眸中,光华氤氲。 郑植看得有些痴了,脱口而出:“那我教你武艺。” “教我如何杀你吗?”杜烨粲然一笑,眼中盛满骄傲和挑衅。 郑植叹了口气,抬手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颊,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已经把命都给你了,随你如何处置都可以。” 廊下一地旖旎…… 再怀念这里,也还是要离开了。 第二日,被郑植扶上车的那刻,杜烨又像是回到了出嫁那日,哭得泪如雨下。 严氏拉着她的手连声抚慰,好不容易才劝好。 等车在巷口转了头,杜烨鼻头一酸,只觉得又不想离开,委屈极了。 郑植见她心里难受,但也没了办法,正发愁时,却见路边有人在叫卖新鲜的鲈鱼,立时叫车夫停下来。 大临东南沿海水产丰盛,可京兆中贩卖新鲜鲈鱼的可不多见,得赶紧买一些回去,说不定吃到了鲜美的食物,杜烨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卿卿稍坐,我去买些鲈鱼回来。”郑植说完,就身手敏捷地跳下车,直奔小贩而去。 那摊贩刚过来坐下叫卖,周围便围上来一堆人,若不是郑植眼尖,想必就错过了。 杜烨眼看着郑植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还凭借自己身高体壮,挤进去提了四五条还活蹦乱跳的鱼儿,得意洋洋地出来,早把自己刚才的委屈和惆怅抛在了脑后。 郑植将鱼儿让一旁还愣怔着的小厮提着,正想上车,就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请问这位郎君,可否将这鲈鱼转售在下一条?” 郑植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转头却发现竟是昨晚刚刚谈起的张洛本人。 他一袭洗得发白的旧衣,神色温和有礼,手中还握着一把五颜六色的野花。 “张郎君?” 张洛讶异地抬头,没想到对方竟是认识自己。 杜烨听到声音后,也从车里探出了头。 张洛看见许久未见的杜烨,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这才明白自己叫住的是谁。 故人相见,都没料到会是在这种场合之下。 张洛对杜烨实则一直都有内疚之情,毕竟因为自己的任性,或多或少牵连到了她,于是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还是杜烨开口解了围。 “你刚刚说要买鱼?” 张洛闻言有些羞赧,挠头道:“对,我刚刚过来得迟了,见郑郎君手中鱼多,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说不得愿意转给我一条。内人刚刚生产完,我想买条鱼替她补一补。” 张洛原来家中豪富,连郑植看的竹简都瞧不上,现在竟然能拉下脸来求人买鱼。 杜烨有些感叹,与郑植对视一眼后,对张洛说:“如此,你便拿两条去,我们之间倒也不必客气。” 张洛摇头,就要从怀里取银钱:“鲈鱼难得,怎能白拿你的。” 郑植拉下脸来:“这就是郎君不对了,鱼是送给尊夫人的,是我们夫妇一片心意。” 张洛连声道歉,看了看身上别无他物,就只有手上的一捧野花。本来是今日路过一片野地,看这花儿长得好,就想摘了回家送给阿婉,现在白白拿了鱼,总归是不好意思。 他将花束递给郑植:“这是今日我摘的花儿,不值什么,就是觉得颇有野趣,这鱼我替内人谢过二位,望郎君不要嫌弃。” 郑植怕他不好意思拿鱼,就接过花,三人客气地道别。 闻着淡雅的花香,杜烨突然笑了出来。 “张洛现如今看起来,倒是顺眼了不少。” 看郑植挑起的眉头,杜烨笑道:“他以前家中富有,万事都不看在眼里。现在连这样的野花,都珍重地摘了包起,应是要回家送给夫人的,真是时过境迁,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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