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疏淮轻手轻脚靠近那小男孩说的地方。 门前的红灯笼,在这条破破烂烂的巷街里突兀又诡异。 夏风吹来,灯笼里的烛光忽明忽灭,这散射出来的红光令人只觉恐怖。 梁疏淮想到了话本子里那些鬼怪,不由得起了冷汗。 他甩了甩头,瞧了瞧天上的明月,定下心思,细细寻找还有没有李无殊留下的其他的痕迹。 “烦死了,那小子怎的吃喝比咱兄弟俩还畅快呢?” “大人不是说不能让这小子死了吗?他爱吃吃喝喝就随他去呗。” 一道男声从墙后传来,若是普通人定是听不见,但梁疏淮此刻开了内力,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悄身飞上屋檐,这才发觉,这红灯笼旧屋子里头还有一间又破又小的杂屋。 他屏住呼吸,贴壁行走,悄然落在院子里。 探寻是否有李无殊的痕迹。 他闻到了微弱的血腥味,那股味道混合在夏夜的风里,若有若无。 “行了,别发牢骚了——”男声又响起。 “说来,长夜漫漫,你知不知道这院子里以前死过人?” “死过人?死在我们手里的人还少吗?” 另一人回复道,话语似乎是混着什么东西,含糊不清,咀嚼声作响。 “那是咱们手刃的,这里可不一样了,说是以前有个富家女子躲在这里,好像是被追杀?反正我估计是有冤情,那女子被杀了后,这家屋子的主人总是半夜听见鬼哭狼嚎的,得了告人指点才在屋门前挂两红灯笼呢。” “说是给那女子一点光亮,那女子就不敢靠近。” “我说呢,这破地方还有人舍得点灯笼。” “反正原主觉得瘆得慌,搬走了,这屋子也空了下来,没人敢住也没人敢来。若非咱俩阳气重,大人也不会让咱俩把人关这。” “——再给你添点酒?” 又是一阵倒酒的水声。 两人放松了警惕,梁疏淮贴在窗外,透过漏风的窗户,隐隐约约瞧不真切,没找到李无殊的身影。 可愈加靠近,那股血腥味越重。 “少喝点吧。大人不是说这是那两夜行衣之一吗?怎么说应该身手了得?” “身手了得?找咱俩这三脚猫功夫看管?行了,别担心了,这人手脚都捆着呢,我看他估计都睡了,半天没个动静。” 酒杯相碰的声音响起。 梁疏淮约有八成把握能确定里面的人是李无殊。 他忽然想起祖父说过“好人有好报”这理论来,若是他不买花应是得不到这线索的。 月上枝头,夜雾浓稠。 梁疏淮装着猫,一声一声叫着。 在这破碎的风里,颇为吓人。 “你出去看看?”其中一男子似是胆小,他催着说,“野猫怪渗人的,弄死吧。” 梁疏淮躲在门后,听见了脚步声,又听见那扇破破烂烂的门推开的声音—— 就是现在! 他拿出小刀,如灵蛇一般,绕在那魁梧壮硕男子身后,上手捂住嘴巴,直接一记手刀打在男子脖颈上。 那男子摇摇晃晃,没有完全晕倒,梁疏淮只得拿出小刀把柄再次用力一击。 那男子才算晕了过去,合上眼睛,没了声响。 梁疏淮伸手去扶住,悄无声息地将那男子拖至一旁。 继续如法炮制,装猫叫。 抓住那人胆怯的心思,故意叫得更为渗人。 梁疏淮没想到自己从小调皮纨绔,为了协助太子逃学,练习了很久的猫叫,如今已炉火纯青。 在此刻却用上了。 “什么情况,一只猫还搞不定?”里头的人大声询问着,哆哆嗦嗦的语气里听得出他的害怕。 又听他说了一句脏话,小声嘟囔骂骂咧咧。 脚步声重重地响起。 梁疏淮的心在猛烈又平缓地跳动,手上的小刀刀柄蓄势待发,只等来人—— “咚!” 这名壮汉倒地。 梁疏淮趁着这会子抓紧补刀,利用这破院子里遗留下来的麻绳,将这两人拖到一处,捆得紧实。 又探了探鼻息,确定只是晕了过去后,才小心翼翼地进了屋。 “阿友?”他喊着暗号。 只见稻草堆后头的李无殊用力地发出响声。 走南闯北的,为了避免无意识地泄露了真实名字,李无殊化作李友,梁疏淮化作梁二。 不过,对于宋令月,梁疏淮倒是真心袒露。 他也没有想明白,那时怎的如此坦诚,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 梁疏淮听见响声,迅速靠近稻草堆后,一眼便认出跪在那里的人就是李无殊。 他将麻绳麻利地砍断,李无殊体力不支地向一旁偏倒,他赶紧扶住。 李无殊的伤势不重,但腰侧血流不止,渗出来的血将黑衣染成了黑红,瞧着吓人。 膝盖处也已跪出血,黑色的砖石地上洇出了痕迹。 他看了一眼桌上。 东倒西歪的酒瓶,所剩无几的花生葵花籽,还有一个空荡荡的,十分眼熟的吉祥纹暗红色钱袋。 又往前几步,将钱袋塞入怀中。 而后,他将李无殊抗在背上,将院子里的足迹掩盖,悄身离去。 如黑夜里的黑鸟,了无痕迹。 - 骆云正小步跑着,悠长的巷子,他一心只想着远处的光亮。 得亏平日里被欺负惯了,即使肚子饿扁扁的,他也能跑得很快。 骆云大口大口呼吸着,手里时时刻刻紧捏着裤袋里的玉佩和银两,另一手紧捏着花束。 不知名的野花散发出花香,混入风里,骆云此刻笑着脸。 即使有路人见了,也觉瘆得慌。 一小孩诡异地笑着,又诡异地跑得飞速。 没人知道骆云心里开心得很。 这个世界,好心人太少了。 新北坊巷二街巷子口第三家。 他咽下口水,站定。 平稳了呼吸,上手敲了敲门。 “咦,不是梁疏淮和李大哥。”宋令月打开了门,见了是一拿着花束的小孩,回头同一脸担忧的陈霜儿说道。 骆云气息还未平稳,有些喘,举着花束道:“阿姐,这是梁疏淮送给宋令月的、的花。” “他还说、还说李大哥……已有李大哥的消息。” 陈霜儿听此消息,欣喜向前。 紧紧握着宋令月的手,夜灯下,她那双含着泪,闪着光的眸子终是平息。 “多谢你了,阿弟。”宋令月接过花束,脸上露出一丝笑,好奇问道:“这梁疏淮怎的买起花了,这大晚上的。” 骆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阿哥心善,一同买了,我便能早些归家去。” 宋令月有些不放心问道:“你家在哪?” “新北坊与西厩坊交接之处。” “这大晚上的,怕是不安全。我可送你回去。” 陈霜儿听完宋令月的话后,扯了扯她的衣袖,比划着:小月,小心行事。 宋令月了然,莫说小孩在不安全,女子在外行走也不安全。 这是古代,她总有一种还在现代的错觉。 大抵是还继续着老本行,还算是自由,没有人管着她。 在走神之时,陈霜儿竟然抱着一把砍刀出来,她眼神坚定,比划:我同你一起去送这个孩子。 宋令月陡然觉得腰间的小刀太小了,杀伤力不够大。 骆云感动得快要哭了,他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咽了回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句话是老叫花爷爷告诉他的。 可他现在却想哭。 “没事的,阿姐们,我跑得快,不劳累你们了。” 宋令月看着陈霜儿的架势,决定将男孩送回去,这样也好让陈霜儿安心。 距离李大哥失踪快一天了,陈霜儿也担心了一天。 送孩子回家权当散心。 “我们送你。” 宋令月摸上了腰间的小刀。 “这里离西厩坊也不远。咱们走快点,约莫两刻钟来回。” 骆云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约是情绪上头,此刻肚子饿得发出了声。 “等会吧。”宋令月道了一声,回屋拿出了自己先前做的红糖馒头,递了过去:“饿了吧?家里只有这个方便吃。” 骆云饿了两天,也没顾虑多少,道谢后急忙忙地吃了起来。 吃了一半想起庙里还有捡来的妹妹,不好意思道:“还有么……我那还有阿妹。” - “这是你的家?” 宋令月与陈霜儿陷入了沉默。 漆黑的破庙,残缺断裂的红布锦,生锈泛着绿光的香炉,满院的落叶慢慢腐烂至透明。 “我没有家人,打我记事起,我一个人。” “是老叫花爷爷收留了我,让我住这里面。给我取名叫骆云。” 骆云脸红了,他生出了一丝羞愧,自卑的情绪。 “后来,老叫花爷爷被人打死了,我就一个人住在这里面。” “昨天捡到了一个阿妹。那个阿妹……说她有阿姐,叫我去救救她。” “我如何救得?也不知道是何事,她说完就昏迷了。” 骆云看了一眼两人,坦诚道:“我将她藏在佛像后面,用稻草掩盖。” 边说边走了进去。 宋令月和陈霜儿跟上,随着稻草的掀开,里头呆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妹妹,身上的伤口尽显,都无需细问就知应是常年受欺负的人。 骆云将另一个红糖馒头递了过去,又从残缺的水缸里添了一碗水来。 “吃吧。喝吧。” “不用担心,这两个阿姐是好人。” 他说完,那小小姑娘才开始吃喝起来。 狼吞虎咽。 宋令月看着就心疼。 现代有福利院,像她这样的孤儿才有地方保证吃穿住,还能读书。 古代的孤儿只有流浪的份。 她先前走了走,却发现这小小姑娘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香味。 似乎在哪闻过。 “阿姐,你能救救我阿姐吗?”小女孩吃完了馒头,开口第一句便是如此。 她眼神空洞,屈腿半跪着,身形摇晃。 “你阿姐叫什么?”她不由自主地语气柔和下来。 小女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阿姐叫莺──莺歌。我叫燕舞。” 她急着起身,空洞的眼神里渗出一点光。 宋令月这才发现,她的下//体似在流血,血液循着消瘦的腿部,染红了地上的稻草。 她脸色变了。 “大人说——我们是鸟——令人快乐的鸟。” “但我和阿姐,不快乐。” 她的眼泪流满了小小的脸颊,滴在稻草上,混合着血迹消失不见。 宋令月无言。 陈霜儿知道这小女孩和她阿姐都是笼鸟。 不由得靠近,握住了宋令月的手。 两人都在颤抖。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遭受这样的罪。 宋令月紧紧回握,她抬头看着这布满蛛网和灰尘的佛像。 它半垂着眼,怜悯地、无言地望着世人。 “今夜都先住我们那去吧。” 宋令月想救她们。 又说道:“眼下,他们在这里也不安全。咱们琉璃饰品挣了钱,暂时能养着他俩。” 她心里突然有了更宏远更冒险的想法。 传承也是宣扬的一部分。 她要让这琉璃变得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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