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一阵又低又缓的马蹄声踏入了边关小镇。 四处荒山僻野,这座小镇早已废弃,不闻鸡犬之声,连灯火也没有,一片土台断壁,到处杂草横生,靠着天上明亮的月色,一行人才到了一排土石筑就的高舍前。 舜音牵着马,打量四下,这一路连续走了好几日的捷径,几乎每一日都如之前去甘州那般以毡布围挡露宿。 今日到了这里,才不过接近廓州,河州则还要更远,终于见到了房舍,却也只是一片荒芜之所。 穆长洲牵马立于她右侧,月色下拖出一道长影在地,低声说: “此行我不可耽搁太久,最好能速战速决返回凉州,否则总管处不好交代,行程只会更偏。" 舜音闻言,不禁低语: “那又何必亲来?”刚说完便觉他目光已看来,转头看过去。 穆长洲却没接她话,脸被月色照得阴影错落,愈发显得眼深鼻挺,眸光幽深,似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指一下眼前: “这里本为戍卫之处,现在已弃用,知道的人不多,正好用以落脚。”说完转头看向远处。 舜音才明白为何来这里,见他站着往远处看,如在等待什么,跟着看出去。 在这废弃之地如同静止了一般等候了片刻,远处隐隐约约有了接近的马蹄声。 弓卫们都齐整无声地在后方几十步外护卫,闻声立即挽弓戒备,但见穆长洲在前面抬了下手,又纷纷放下了警戒。 先有两匹快马到了跟前,匆匆停住,马上的人齐齐向穆长洲无声抱拳。 后面又接连来了几阵快马蹄声,都是二人一起,陆陆续续,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先后来了十几人。 舜音一眼就看了出来,来的都是斥候。 按她之前所言,这些斥候都是二人一组,应是之前就交代好了,要在此时此地来会合报信,才会赶得如此准时。 所有斥候都下了马,无声垂首,立于穆长洲跟前。斥候只对主将一人汇报,任何外人都不能得知消息,要等他发话才会开口,这是一贯的规矩。 穆长洲看一眼舜音,压着声说:"这是夫人,以后向我报时,见到夫人无须避讳。" 众人称是,才终于有人动了。也只有两人,这二人一组,是最后到的,其中一人上前报: “只探得廓州有将领 去过河州,约十日前的事,有商旅途中遇到过他们兵马,其余皆不得知。” 另一人报:“廓州防范灵敏,也派出了各路斥候,稍有逗留就会被察觉,另有二人往河州去探,尚未来得及回报。" 舜音捏着手指暗忖:河廓二州越是灵敏,越是犯了忌讳,因为如此就等同昭告外人,州内藏有私密。她又算了算时日,除去这一路而来花在路上的时间,约十日前,那应当正是凉州忙于迎接诸位都督入总管府述职的时候。 穆长洲显然也想到了,转头朝她看来: "音娘如何说?" 舜音想封无疾既然来了信,说明在他盯着的一带有过迹象,开口说: “传讯给去河州的二人,让他们不必入河州,直往秦州方向一探,有消息立即回传。" 斥候们大概没想到她会下命令,都抬眼看向穆长洲。穆长洲颔首: "散开休整,夜半时按夫人所言去办。"众斥候立即抱拳,领命退散开去。 人都散远,穆长洲才示意弓卫近前,将马缰递过去,看一眼舜音,往前走。舜音看见他眼神,松开马缰,跟过去。 穆长洲腰间仍配着横刀未解,左臂挽弓,肩后负箭,几步走入正中那间荒废的高舍。 舜音跟进去,先捂了下口鼻,里面大概是无人太久,灰尘很重,一片昏暗,只顶上几处漏洞,透入了月光,勉强能看清他走在前面的颀长身形。 穆长洲在屋中走动扫视过一遍,才朝外说: “进来。”立即有弓卫进来,在倚墙处的空地上铺上毡布厚毯,又退了出去。 穆长洲此时才解下箭袋,脸转向舜音,一手握弓,在厚毯上点了点:“过来休息。” 舜音又看一圈四下,走过去,在厚毯上坐下,忽然想起来,抬头去看他:“你在何处……” 右侧一暗,肩头被轻轻一抵,穆长洲已在她身旁坐下,看了过来: “什么?” 舜音刚想问他在何处休息,真是多问了,转开眼: “没什么。” 一缕月光正照在他盘坐的腿上,他腿侧紧绷出修长流畅的一道,就紧挨着她。舜音转开的目光刚好落在那里,又一转,瞥见他一手除下了腰间佩刀,手指搭着腰带束扣,一松解开,抽了出来,搭在一边。 她目光一晃,连头也转开了。 />穆长洲是为了休息时松快些罢了,转头瞥见她转开了脸,只露出一截纤秀后颈。她身上穿着男式圆领袍,干干净净地束着乌发,此刻头顶漏入的月光毫无遮拦地敷上她后颈,便白得扎眼。他看了好几眼,低声问: "音娘以往有这样出来过?" 舜音忽然听见他问话,偏头瞥了他一眼,想起往事,声轻了不少:“有过。” “跟谁一起?”他又问。舜音没作声。 穆长洲看着她: "不想说?"舜音才启唇: "自然是家里人。" 穆长洲“嗯”了一声,慢条斯理说: “也只可能是跟家里人一起了。” 舜音听着他语气,恍然想起他们如今是夫妻,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了,心头忽而有丝微妙感,总觉得他说得有些故意。 “睡吧。"穆长洲忽然说,看一眼身后土墙, "此处脏乱,就靠坐着睡。”舜音看他仍端正坐着,自己也坐正一些,没倚墙: "我稍作休息即可。"穆长洲一手搭在身侧刀上,声音温沉: "无妨,你安心睡。"舜音听他语气笃定,才闭上眼。 实在不是什么休息的好地方,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睡着。 迷迷糊糊间,舜音做了个梦,梦里影影绰绰都是家里人,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在外出的路上,同行的都是家人。 她身一晃,倒了下去,撞入一双手臂,被稳稳接住,一只手托住她头。她动一下,只觉对方臂弯结实,猜不出是父亲还是大哥。 但紧跟着,蓦然传来了一声尖利笛啸,刚起头,却又夏然而止,似有一只手及时捂住了她右耳。她不禁又动了动,脸蹭到了微凉的锦布,摩挲出轻微声响,隐约间,觉得自己正躺在谁的膝头, 右耳上很重,始终捂着只手,她抬手去扯,抓到几根手指,没能扯开,自己的手忽被一把抓住,耳中听见一声笑,又低又沉,似乎是穆长洲的声音.. 舜音睁开眼,四下透亮,愣了愣才发现自己躺在厚毯上,脸对着一堵空旷废屋的土墙,随即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 身边没人,她一下坐起,转头往外看,没见到穆长洲。 门边摆着水囊和厚牛皮纸,显然是准备好的清水和干粮。 舜音定了定神,起身过 去,取了水囊,朝门外看一眼,四下安静,没见到其他人,走出去,在一片半塌的土墙后洗漱。 等清洗完,又吃了些东西,全已收拾好,舜音往外走了走,才看到两名弓卫。二人不远不近地守在马旁,护卫她所在的高舍,面朝远处。 她抬头看一眼天,今日天色阴沉,风也很大,有些不寻常。等她目光收回,脸一偏,看出去,就见穆长洲自远处走来。 他身上袍衫紧束,已佩刀挽弓,只衣摆掖在腰侧,皱得厉害。 舜音看着他走近: "其他人呢?" 穆长洲扯下衣摆,一拂: “人太多会引来注意,我已命他们退去指定处等候接应。”说完目光上下看她,似在看她睡得如何。 舜音对上他视线,不禁问:“怎么了?” 穆长洲笑了下,没答,抬头看一眼天,又扫向黑沉沉的远处,笑意一敛,对弓卫道: “牵着夫人的马。" 说完他几步走过去,将自己的马牵来,一近前,忽而伸手揽过舜音,继而两手都握住她腰,一用力,将她送上马背。 舜音愣住,但他动作太快,反应过来时,已经侧坐在马上。穆长洲跟着翻身上马,一手摁低她头,策马就走。 舜音额头撞入他胸口,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下一瞬,便觉大风呼啸而来,忍不住要转头去看,被他一把遮住眼。 "别看,是风沙。"他很快说完,闭住嘴。 马疾驰而出,身后跟着弓卫的快马,蹄声被骤然卷来的大风吹得断断续续。 舜音只觉浑身都被吹得晃动起来,紧跟着劈头盖脸一阵沙尘袭来,她立时紧闭双眼,感觉颈后侧脸都被沙子狠狠刮了一道。 脑后一沉,是穆长洲的一条手臂环了过来,她浑身不觉一紧,闭着眼,感觉更深,呼吸都闷入他胸口,随即右耳边呼呼风声顿止,都被他手臂一环给挡住了。 马似熟练躲避般奔出,很快,这猛烈的一阵风沙席卷了过去,只剩大风仍烈。穆长洲才又开口,声音响在她头顶: “趁现在,好好记住一路地形,这也是防务之要。” r /> 穆长洲笑了声,胸腔震动,就在她耳边:“若非你心记强于他人,上次在那山中是如何带我出来的?" 舜音蹙眉,这人也太精了,扫视着四下,故意说: “也许只是运气好。” 马踏上斜坡,猛然一颠。 手臂忽被他抓着一拽,她顿时往前一倾,又撞入他胸膛,一把抱住他腰,抱到一片紧实,怔住。穆长洲一手摁着她手臂,眼看着前路,低头在她耳边说: “你若掉下去,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