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又见故人，便轻易勾起了一些前尘往事。
多年前的西扶，贵族都喜养狸奴、火耳、鹦鹉等宠物，裴镜玉也不例外，他身边一直养着一只乌云盖雪，那是一只腿、四爪、肚子都是白色，而背上是黑色的猫，他在瑶光台时，这只乌云盖雪便时时不离身侧。
此外，他还喜欢养人，捡到合心意的人了便带回观星阁养着，观星阁甚至还特意留了一层给这些被他捡回来的人，老的、少的、女的、男的都有。
顾北姝爱捡人的习惯便源自于他。
虔倩是她捡回来的第一个小家伙。
她捡回虔倩之前，虔倩正在大街上与狗抢食，满脸凶戾，正是瞧见了这从小就有的狠劲，她才将虔倩带在身边养着。
但一开始，虔倩被她托付给裴镜玉养着的，和裴镜玉捡回来的人一起安置在观星阁。
小姑娘年纪小，瘦得骨头都凸出来了，她身边没有年纪很大，擅长照顾小孩子的侍从。但裴镜玉身边有，观星阁养人的那一层里，只要裴镜玉看得顺眼的，什么人都有，拎出来一两个照顾一个小孩子不在话下。
虔倩的姓便源自于观星阁内照看她的那名老者，那是一个毁了容貌的女人，一条刀疤从左眼斜到右脖颈，右嘴角被豁开了一个口子，不笑时，凶恶之气扑面而来，笑起来，脸上的伤疤也跟着涌动，更觉狰狞。
裴镜玉从不叫她真名，只唤她作虔老。
倩字也是虔老一并取得，取自“披颜争倩倩,逸足竞骎骎。”
一则盼她日后常有笑颜，二则盼她前途通达，能得明主，莫像前人。
初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顾北姝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名字有点内涵她的意思。
不过，借着虔倩的名义，那段时日她经常出入观星阁。
“阿姝来了，先坐，虔倩应该一会就回了。”
裴镜玉一袭湖水绿交领锦袍，外罩墨绿色长衫，锦绣腰封上是碧海波涛纹，束出一个挺拔修身的窄腰，墨绿宫绦缀着琳琅珪璧压在腰间，他端正地跪坐着，抬眼向顾北姝望来时，阳光落入他的眼眸，清莹透彻。
乌云盖雪卧在他的大腿上，两只白色的爪子搭在耳朵旁，抱着头，上半身缩在裴镜玉的怀里，下半身拉长，两脚一张，把自己摊成了一张饼，正在酣睡。
两个侍从随着顾北姝一同进来，正打算抱走乌云盖雪，乌云盖雪在裴镜玉的大腿上翻了个身，四只白色的爪子朝天，露出白色软毛的肚皮，裴镜玉抱着它，顺毛摸了两把，毫不留情地把猫递给了侍从。
“乖。”
“喵喵~”猫主子嚎了两声，被侍从安抚地顺毛摸，黑色的皮毛乌黑亮滑，呼噜呼噜两声又在侍从手里睡过去了。
小火慢烹，茶香袅袅。
“问国师阁下安。”
倚窗凭靠的女人正望着窗外，不曾回头，指节在窗台扣了下，“笃”的一身表明自己知道了。
“阿姝只管坐，不必管她！”
裴镜玉洗净手，用帕子擦干后，正侍弄着茶，对裴苏叶毫不客气，颇有点不敬长辈地道。
裴镜玉仗着自己师傅的宠爱，可以不理会西扶国师，顾北姝一个寄人篱下的质子可不敢，略微拘谨地落座在裴镜玉对面。
“公子说笑了，国师阁下不仅是西扶的国师还是是公子的师傅，是北姝的长辈，北姝如何能对国师阁下置之不理呢！”
“唔，阿姝这么说得话，我再勉强阿姝反而显得我没道理了，也罢，不谈这些，喝茶！”
他展颜一笑，恰似清霜消融，日华璀璨。
“此茶名为敬亭绿雪。阿姝尝尝，若觉得好便带回去些。”他微微起身，给顾北姝和国师一人斟了一盏。
国师背后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反过手，仙鹤纹绣凌空一掠，便稳稳当当地接过了裴镜玉手中的白瓷盏，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茶色荡漾在白瓷盏里，盈盈如秋水，雾霭腾空起，清香溢远。
连缀成排的珠帘外，传来人声，“公子。”
“进。”
珠帘被掀起，摇晃碰撞，一个老人牵着一个小女孩走进来，先跟坐姿不羁的国师行了礼，又跟顾北姝打了招呼，在裴镜玉的示意下席地而坐。
虔倩在这里待了一段时日，被照看得很好，从刚送进来的皮包骨头变得又肉了些，不过还是瘦骨伶仃，单看她小时候的模样，很难跟她以后珠圆玉润的样子联系起来。
国师在侧，除裴镜玉都有些拘谨，索性就聊一些平常话，关于虔倩的日常，而作为这场谈话主题的人，虔倩一直缄默无言，像一只小狼崽子，在对她好的人的面前，将凶戾的本性深深地压抑着。
顾北姝此行来的目的是将人带回去，她自称是不太好意思一直麻烦将人放在裴镜玉这里，实际是担心人放久了，小狼崽子的心也跟着跑了。
裴镜玉笑笑，对此并不评价，只是拿着案几上的茶点有一口没一口地喂着虔倩，惹得小狼崽子红了脸。
“来了。”
突然一个低低的、柔和的，仿佛贴着人耳擦过的声音插入几人的谈话，缱绻低柔，撩人心弦。
白瓷盏倏地被放到案几上，仙鹤亮翅，刚刚还在窗边的裴苏叶就消失在了人的眼前。
这是顾北姝记忆中离西扶国师最近的一次。
西扶国师裴苏叶在世人眼里一向是个具有神秘色彩的人物，可这个人在裴镜玉面前是鲜活的。
顾北姝曾经想过，为何西扶皇嗣中那多人，裴苏叶偏偏选中了裴镜玉，可这个问题的答案随着裴苏叶的逝去被埋在了地底。
她无从得知。
“阿姝和虔老好好聊一聊，失陪一下。”
裴苏叶走后，裴镜玉匆匆起身，招来了几个侍从，自己也起身离去。
这也是顾北姝最后一次在观星阁里看到裴镜玉。
此后，他们再相见，是在西扶与桑幽交际的战场上。
那一天，她带回了虔倩。
特供西扶皇室的敬亭绿雪，事后也被裴镜玉派人送到她手上。
唯独那日的裴镜玉，她不曾再见过。
那么的肆意而放松，喜笑盈腮，春风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