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盛怀的手微微一僵，声音淹没在这狂澜的风中，温灵籁只是隐隐约约能分辨出一词“答应”二字。
她反应过来，眼眶湿润，眼尾发红。有这声“答应”，她便能将心放到腹中，回去回阿姊，让阿姊也能稍稍放心。
只要此案与阿父无关，哪怕解甲归田，也都好。
木盛怀言罢，好似又说了什么，温灵籁听不太清楚。片刻见小厮跑步上前，恭敬道：“县主稍微等等，小的去套车，这雪天路滑，此处离京城尚远，容小的送您回家。”
温灵籁身子微微一颤，看着木盛怀离去的背影，驻足良久，哽咽了下，应了声：“不必了。”
小厮不解，正要相劝。
“总归要适应一番。”温灵籁看向他，莞尔一笑。
小厮微怔，心头不禁有些感慨，落雪飘下，此刻的县主好似被风雪捶打的腊梅。
得了温灵籁一声谢后，小厮叹息一声，送走了温灵籁。回身刚进府门，却见木盛怀此人还站在门口，他被吓了一跳，“大人，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木盛怀抿唇，眼底有些复杂，开口道：“卫家，可有什么动静？”
“大人是怕卫家在郡王得势之时闹着不肯退亲，眼下落井下石？”小厮问道。
“卫家那人，贯来是懂得审时度势，多盯着些，有事来报。”
小厮应声是，只是垂眼间不禁叹息，木盛怀睨了他一眼，站在门口前目视着温灵籁那渐渐没入风雪的身影。
只是两道身影在大街上再也瞧不见，他才回身往府邸里走去。
没走几步，瞧见了个女娘身影，她眼神复杂地看向木盛怀，嘴角扬起苦笑：“方才那个是温家二娘子吧？”
木盛怀眉目冷淡，似这冬雪，“嗯。”
眼前的女娘正是他的新妇，日日相处之下，她已知晓了木盛怀心中有一道白月光，那便是始安郡王的嫡女，温家大娘子。始安郡王乃是大邺少有的异姓郡王，功绩赫赫，曾是陪伴圣上打天下的人。
“您，是想帮他们？”新妇眼眸带着水光，心底隐隐作痛。
三年的陪伴，竟进不到他心间一分。
“县主此次来，所求之事乃是寻到疏阳，疏阳已失踪月余。你知晓，他不仅是她的阿兄，还是我的好友。”木盛怀解释道。
新妇身形微颤，抬眸尽是风情万种与小心翼翼，“为何，大人要告知于我？”
木盛怀踏上台阶，放下手中的油纸伞，扶上她温热的指尖，肌肤传来她点点温度，神情淡淡。
“我曾说过，与你在一起，那便是与你在一起。”他说着，轻叹了一口气，“你才是我的妻子、新妇。此生，是你与我白头偕老。”
“大人——”新妇眼眶微润，愣了愣，随着木盛怀进了屋内。
远在京城的卫家消息灵通，自温家出事，卫家也懂得避世之理，免得出去招人嘲讽。被关着的子木日日思绪着之前跟着卫辞外出的快乐日子，小小年纪整日唉声叹气，引得她阿母以为她怎么了。
只是，这卫府管得住旁人，怎能管得住卫辞。
卫辞心里头郁闷，天将黑时出了门，明面上约了三两狐朋狗友，喝了个半醉，诉尽心头郁闷，实则从这些人嘴里套些消息。
几人正要换别家再喝，不想在门口撞见一人。
他听娇滴滴一声埋怨，眼底醉意消散干净，寻声看去，瞧清是谁，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至极，他没想到，她如此大胆，行至于此，不禁蹙眉低声呵斥道：“你来做甚？”
来人正是被养在小院里的江一。
之前事发，卫父特意命人送了些银钱将此人打发，命她不得随意出院，院子四处皆有护院把手。却不想，这个女娘实在难缠，守在院子之中竟还敢逃出。
江一闻声，眼里含泪，眼中竟是委屈。
她生得确实好看，又有些相似于温灵籁，眼中含泪，让她比温灵籁多了一份楚楚可怜，这楚楚可怜发挥得恰到好处，“听闻出了事，我，我只是担心你。”
言语里皆是真切关心。
卫辞一见那双眼睛，有些破防。
只是，这人，早已栖身在二皇子身上。
他颇有狼狈地撇开了眼睛，恨恨地说道：“你从哪儿来，就滚哪儿去！”
一旁的好友闻言，“咦”了一声，凑上前揶揄道：“哟！这小娘子长得可真好看，特别是这双眼睛，生得可真水灵，是不是？卫辞？就是有点眼熟……”
卫辞嘴角冷冷一笑，回头看着好友，“怎的？你喜欢啊？”
“哈哈哈哈哈这么水嫩嫩的——”
“你喜欢，但也有上面的人喜欢。”卫辞打断了好友的笑，好友脸色微僵，眼睛左右看了看两人。
见卫辞在悄悄做了个手势，好友知道眼前的女娘身后之人不是他们能惹的，呵呵笑了一声，就要拜别。
卫辞见人散去，自己冷着脸也离去了。
江一见状，心下一急，壮着胆上前拉住卫辞，“郎君，木将军出事了！”
这个声音不大，唯有卫辞听见，他愣了下不确信问道：“你说什么？”
江一咬咬牙，“木将军出事了。”
卫辞将她拉到一旁呵斥：“你胡说什么！这等机密的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
江一脸色有些难堪，她自然知道，自打被李珺瑞盯上后，她无处可逃，无处可依。李珺瑞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与她寻欢作乐也就罢了，还时常在她面前絮絮叨叨一些有的没的。
她知道，知道越多，就会死得越快。
见她支支吾吾，卫辞失了耐心，“说！”
江一被吓得哆嗦一下，咬了咬牙道：“是我，是我在……在二皇子那处听到的。”她顿了顿，上前道：“郎君，我是特意寻你来的，此事基本无人知晓。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有多难受？”
她垂下眼眸，心里却是满腔得意。
眼下温家倒了，温家那县主也会被各方虎视眈眈，很有可能进入二皇子的府邸。
想到这里，她上前又道：“那位县主，我来前也瞧见了，亲眼见她登门求人。郎君，你与她关系那般好，她可有让你帮忙？”
卫辞脸色难看，江一猜对了。她嘴角微微勾起，小心翼翼地抱着卫辞的腰，温声细语道：“也就是我，为你尽心尽力。她恳求外人帮衬，竟也不托你帮忙……”
江一温柔笑意，心里得意至此，正畅快想着终于能挤进卫辞心中，忽闻男子一声怒吼，而后自己便被一惯性推倒在地。
幸好是在人烟稀少的巷子中。
她今日穿得单薄，方才摔跤露出了一臂雪白香肩，畏惧之下一双眸子含泪，当真楚楚可怜，她不可置信喃喃：“郎君——”
却不承想，对上卫辞寒冷的眸子，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嘴里却说道：“不可能！”
江一哪里知道，她方才的挑拨之言，犹如一记响亮的巴掌，掌掴了卫辞的自尊。
见卫辞情绪有些阴鸷，她惊吓得哆嗦不敢上前。
此时卫辞确实懒得再管她。卫辞攥了起来拳头，看了眼远处，眼里皆是愤怒与嫉恨，抬腿便要离开巷子。
“郎君……”江一仍不死心，开口的瞬间，见卫辞顿下脚步，回首呈现的却是满脸不耐烦地看着自己。他眼中的阴冷，好似自己再多说一句话，他就会上前伸手掐断自己的脖子，叫江一生生吓得不敢再胡言乱语一个字，连呼吸都屏住。
江一眼睁睁地看着卫辞从自己眼前离去，心头嫉妒在生长，不停地叫嚣着，占据了她的理智。她竟然不厌恨卫辞对她的冷漠薄情寡义，在心底说服着自己，这是男人的本色罢了，什么情爱，不过是得不到的在骚动。
在她心中，恨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鲜少见面的温灵籁。
厌恨温灵籁本领太高，让卫辞心心念念，甚至还能恪守君子之道。而自己，则是技不如人，笼络不到一丁点卫辞的心。
方才看热闹的狐朋狗友并未散去，远远瞧见江一娇弱身子与做派，大致对他们的关系猜了个七七八八。
几人相互拥挤着来到小巷，有胆子略大的，上前想将她扶起，一脸怜惜地说道：“哎哟喂，小娘子，你可要紧？卫辞也真是的，当真不会怜香惜玉，怎如此对待一小娘子呢？我扶你起来吧！”
江一心下一动，咬着红唇看向那人，见他衣着华贵，虽长得不及卫辞好看，但样貌周正，想来也是一般的清流人家。二皇子不知何时会对自己腻厌，想来是靠不住的，倒不如抓住这一清流人家，洗去自己瘦马奴籍，也算是有所依靠。
正当她要顺应时，忽然瞧见站在一旁满脸鄙夷的小厮。她认得这人，是卫辞身边的小厮。
她猛然一惊，心思百转千回，捏了捏掌心，须臾间见她往后退了一步，宛若被人冒犯般，“这位郎君请退后，男女授受不亲，莫要轻薄我这小小娇女娘。”
那几人闻声脸色都不禁变了又变，尤其方才打招呼之人，脸更是难看地僵在了原地。约莫是周围在场人颇多，那人不好发作，只是甩袖叱骂江一不知好歹心思狭隘，一口气出完之后拂袖离去，人群也随着他三三两两散去。
江一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来，哆哆嗦嗦地穿好衣裳，转身就要离去，小厮见状抬脚跟上，对着她离去的身影喊了一声：“江一女娘。”
她身形一滞，在小厮瞧不见的地方，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尽是得意。
——
温灵籁与燕娘好不容易辗转到了京城，马车早已在去邻县途中坏掉了，不得已在归途时找驿站借了马匹。
正当马车停在驿馆，温灵籁与燕娘往府邸走去时，在街头忽然听闻一人呼唤她，“县主？”
她执伞回首，瞧见坐在马车上的男子，她微微回身，脑海中搜索此人，才想起这人是谁，莞尔一笑打了个招呼：“梁大人。”
此人正是梁佑民，曾是温疏阳的同窗好友，温灵籁曾见过几次。虽不知官位，但喊“大人”总不会出错。
梁佑民点了点头，看了眼她通红的手指，又瞧见她鞋子满是泥泞，裙角上还有湿哒哒的雪水，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与你兄长是好友，倘若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可来梁家寻我，莫要与我客气。”梁佑民温声道。
温灵籁闻声微怔，眼里有些困惑地看向梁佑民，她并不知道自家阿兄与梁佑民有何交情，依稀知道此人是阿兄同窗，共在国子监上学罢了。不过转瞬间，她眼里闪烁着亮光，满含希望开口问道：“那梁大人可知我阿兄的去向？”
梁佑民哪里知晓，方才那话，不过是胡诌。他眼底划过一丝慌乱与狼狈，张了张嘴未说话，而后说道：“我——这倒是……”
只见他嘴角牵动，扯了扯，随即更改了口径，说道：“约莫有些线索，你莫着急，我若是有消息，定会来与你说一声。”
温灵籁听闻此话，眼眸闪烁异常晶亮，仿佛一天的疲倦得到了归属，消散在她的体内。她忙上前一步，“多谢梁大人。”
这是她今日头一回展颜，由衷的笑，好似那含苞待放的粉桃，初露晶莹。
不得不说，温灵籁生得实在太吸引眼球了，这似孩童般纯真的笑容展露，将梁佑民瞧得失了神，一股愧疚悄悄爬上脑仁，被这冬日吹得有些发凉。
“咳……”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咳嗽声，梁佑民侧首瞬间瞧见车内面无表情的折玄烛，不禁有些尴尬，阵阵毛刺感平铺在脸皮之上。
生怕穿帮，他只好捂唇佯装咳嗽，“不好意思，天寒地冻有些着凉了，你莫要见怪。”
温灵籁不疑有他，摇了摇头，脆声道：“不会，今年冰雪异常，梁大人当心身子。”
梁佑民眼尾僵住，尴尬应声，匆匆提了句“等我消息”，便要告辞离去。温灵籁莞尔，福了福身，目送梁佑民马车离去。
他们哪里知晓，不过交谈片刻，恰巧撞到了匆匆赶来的一双眼里，那双眼的主人眯了眯眸，是隐藏不住的占有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