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寒雪异常刺骨,一阵阵冷风似刀片层层刮在肌肤上,冻得人麻木。这般天气,家家户户都有暖炉烘烤取暖,大理寺里亦是如此。
大理寺卿陆谦坐在书案前,认真查看着始安郡王府的账册,一旁放的是炭火滋滋燃烧的暖炉,最上面还放着一个茶壶温茶,充分利用这来之不易的炭火。
一个官差撩开厚重帘幕,瞧见大理寺卿陆谦坐在书案前愁眉苦脸,凑上前急切道:“大人!郡王出事了!”
陆谦回神,手紧紧握住,唇瓣抿做一条直线,下一刻拾起门侧的大氅披上,撩袍出了屋子。
他们直奔大理寺牢狱,穿过扫雪的衙役和看守的衙役,进了阴冷潮湿的牢狱,刚一开门,迎面扑来一阵阵冷冽,直叫陆谦蹙起眉尖。
今日的大牢,怎格外的冷?
“大人!您怎么来了。”其中一个狱卒搁下手中的汤婆子,诚惶诚恐上前。
陆谦未回应,抬脚直奔大牢里头走去,熟练地走到其中一间门前。
这处的牢房只有干草取暖,地上潮湿阴冷,牢窗虽极其小且高,但冬日簌簌雪花还是能顺着小窗户纷纷飘落进来。
问题蜷缩在墙根,身上盖上了零散的干草,脸色发青唇瓣发白,平日里雍容矜贵意气风发的始安郡王,此刻再也不见昔日风华。
陆谦脸上冒出愠色,看向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狱卒,“怎么回事!”
两个狱卒吓得一哆嗦双膝跪地,哀声说道:“大人!今年冬日极其严寒,往常冬日都时常有犯人冻死,更何况……今年……这……”
陆谦脸色极其难看,方才陪陆谦到来的官差见其神色不大对劲,又知道自家大人与郡王昔日客气,现下郡王未定罪,若人在大理寺出了意外,朝廷文武官员和边疆镇守官兵以及寻常普通百姓,对将大理寺骂得一文不值。
“大人让你们好生照料,就是如此照料!”随行官差上前一步,怒斥道。
其中一个狱卒颤颤巍巍地说道:“大人明鉴,小的确实有多加关照。这冬日寒,我们特意寻来了许多干净的干草给他取暖——您瞧。”说着,他伸手指向了温韬身上的干草。
这么看来,确实比其他牢犯房里多些干草。
但又能有什么用呢?
陆谦看了眼跪着的两个狱卒,蹙眉说道:“温韬乃朝廷重犯,案子未断,罪责未定,性命关天,出不得差池。”
“不是秋后问斩吗?”嘴快的狱卒闻声不解,抬头看向了陆谦。
只见陆谦脸色一沉,眸中透露着冷意,直勾勾地盯着二人。
年长些稍有眼色的狱卒扯了扯一旁的人,忙低头回道:“是!是!大人说的是!小的这就去准备干净的褥子等取暖物件!”
陆谦的眼神落在了随行官差身上,随行官差上前一步,对着两个狱卒说道:“你们起来,快去吧!顺便寻一个医术了得的医师过来。”
那两个狱卒连连应声,领命而去。
等人一走,温韬迷迷糊糊转醒,瞧见了陆谦,他神色未变,只是难受地搓了搓略发冷的双手。
“郡王殿下。”陆谦负手看向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温韬只觉得好笑,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张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撇过了头,侧着继续闭目,好似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一般。
陆谦看着他的动作,双手合起放在了肚子前,忽然开口道:“二皇子殿下在书房中寻到了一封书信。”
书信?呵——温韬并未有任何动作。
毕竟清者自清。
“这封书信我看了,虽说瞧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寻常的来往,但是细细琢磨,里面的对话和写信之人的身份,应当能算上压死始安郡王府的最后一根稻草。”陆谦边说,边观察着温韬的神色。
听闻此话,温韬猛地抬头,顾不上头部阵阵眩晕,声音喑哑:“不可能!不可能——咳咳……”
他情绪略显激动,引发胸腔阵阵痒意,忍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嗽半日,温韬感觉心肺都要咳出来了,牢房传来弱弱的咳嗽声回音。
“我温韬,行得正坐得端!从未有过失操行,也未叛过圣上,更不会拿大邺百姓性命去谋划一己私欲!”温韬反应颇大,手中的镣铐发出沉闷响声,配合他那腔正义。
陆谦微微一笑,神色淡然:“是吗?”
温韬见他这神色,神情一肃:“你什么意思?”
传闻大理寺卿陆谦乃是刚正不阿之人,从不会乱判案,也不会站队任何一个皇子,一生忠诚于圣上。
可人活着,便会有弱点,有弱点,就会被人利用。
如果这个刚正不阿之人,与陷害自己的人为一伙,他此生,怕是难以翻身了。
思及此,温韬冷笑一声,坦然接受眼下所有事情,情绪不再激动,咳嗽声渐渐消失。
“郡王镇守始安郡,与蜀地极其近,亦与蜀地众将领关系不同寻常。可始安郡出现了私养兵炼铁铸兵器一事,蜀地某将领还向你讨教过练兵等事,且你的庶弟利用职务之便敛下大量钱财,一一都往始安郡运输而去——”
“我没有……”温韬话到嘴边,又觉得百口莫辩。
他稍有不察,竟有人偷偷在始安郡作妖,不管怎么说,他都有错。
见温韬说不出话来,陆谦脸上笑意散尽。
“我以老友身份,最后一次问你,始安私养兵炼铁铸兵器一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温韬闻言,静静抬头,仔细盯着陆谦冷酷严肃的脸,认真而又无奈地摇摇头。
那瞬间,他觉得自己好累,腰间都没有力气支撑他了,鬓发间多了几抹白发。
陆谦心中松下一口气,见温韬这副模样,有些心痛,摆放在肚子上的手不禁紧紧相握,“那我知晓了,我会将所知的事情都告知圣上。”
“多谢。”温韬沙哑地回话,但整个人都死气沉沉。
“你回想一下,有没有谁比较可疑?养兵那处十分隐蔽,像是对始安郡异常熟悉之人才会这样做。会不会是你身边的得力手下——”
“不可能!”温韬想都没有想,直接打断了,“他们都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在那场凶险的战役中幸存下来的,那么紧要关头下,誓死守卫始安郡。他们在郡里安家,比谁都渴望太平!”
陆谦漠然,静静听完了温韬的话后,突然开口问道:“温疏阳呢?”
温韬愣了一下,“我也许久未见到他了。他来信说会在停云生辰那日到,那日在始安郡王府,你未见到他吗?”
陆谦不作声,算是默然,温韬见状有些站不住脚。
问题许是出在了温疏阳身上,陆谦有了猜想,动作轻快了许多,抬脚就要离去。
温韬见陆谦要走,忙拖着镣铐往前走去,边走还边问:“停云和玉儿可好?”
陆谦顿下脚步,回过身,眼里闪烁几分复杂,“玉儿不用担忧,自有夫家照看。”
他没提到停云!温韬脸色发白,毫无力气靠在墙边,心里担忧着停云。
早知事情会这般发展,他应当早早给停云许下婚配,完婚才是。不应该舍不得她,将她留在闺阁之中。
越想越伤心,昔日高大威猛的始安郡王蜷缩在角落里,显得异常孤寂悲凉。
——
温灵籁回到府邸里洗漱换衣时,蔡小将登门昔日几家关系不错的官员府上,皆等不来人,不是说被圣上召进了宫,就是临时去了外地出差。
看来,这是有人有意为之。
让始安郡王入狱后,无处可求人。
蔡小将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邸里,温灵籁见状,心一沉再沉。
“蔡叔叔,你先歇息一会儿,我去尉迟府,去找尉迟阿叔。”温灵籁神情恍惚,走路摇摇晃晃。
“县主!”蔡小将喊了一声,“你忘了尉迟小娘子未来参加你的生辰宴,他们一家都去了尉迟小娘子外祖家中了。”
哦!是了!尉迟阿姊和她说过,今年外祖身子不利索,要回外祖家过冬至,年前回来。
“那我去木府,木将军家,木妹妹那处!”温灵籁说着,人又转过身来,要往屋外走去。
“木将军奉命出城去了,不知何时归。”蔡小将落寞地说着,见温灵籁的背影逐渐佝偻,于心不忍。
无助在此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温灵籁定了定神,回过身,轻声问道:“蔡叔叔,你知道阿父为何突然被抓,郡王府突然被查封吗?”
蔡小将努了努嘴,想说但又在犹豫。
“倘若蔡叔叔不言明,我该如何想法子去救阿父?”温灵籁声音有些哽咽,看得蔡小将心里更为纠结。
想了片刻,蔡小将还是决定说出来。
“始安郡发现私养兵炼铁铸兵器,郡王因此接受了月余调查,最终不知为何,郡王分明和这事情没有任何关系,眼看就要结束调查了,转眼间就被抓去了大理寺大牢,突然传出郡王要在明年秋后问斩。”
秋后问斩!
闻言,温灵籁站不住了,双腿一软,若不是桃夭的动作够快,她险些摔倒在地。
“这不是真的……”温灵籁目光无神,今日流的泪太多了,听闻这噩耗,竟流不下一滴眼泪。
“桃夭,你去找北捌他们,让他们动身去始安郡,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再去林庄,将燕娘和段清渠找来。”温灵籁呆呆坐在椅子上,全凭一根弦绷着,顾不得隐瞒自己身边有人的消息。
桃夭领命离去。
蔡小将是自幼看着温灵籁长大的,见温灵籁说了一些自己从未听过的名字,很是奇怪,但生怕她轻举妄动被人抓住了把柄,张口劝说道:“县主,这可要注意清扫尾巴呀。”
“蔡叔叔,你且放心,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温灵籁垂眸,盯着地上的缝隙,“眼下最主要的是去牢里看看阿父,阿父那处知道什么。”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温灵籁抿着唇,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比他更合适了。
他贵为世子,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若他能说上几句好话……
温灵籁茅塞顿开,“蔡叔叔,你能送我去安国公府吗?”
“安国公府?”蔡小将微怔,之前似乎听说安世子中意于县主。
——
坐在屋内的折玄烛还听着李珺承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容易急匆匆地从院子外跑了进来,敲了敲门,在门外说道:“世子,县主来了。”
一听这消息,折玄烛坐不住了,起身就要离去。
李珺承未阻止他,从另一个门离开了。
来到迎客厅,折玄烛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温灵籁,见她衣衫已换,人透着虚弱,白皙的脸颊上有不同寻常的嫣红,他眼底不禁闪过心疼。
“安世子。”温灵籁行礼,直接开门见山,“安世子,我想请您帮个忙。今日始安郡王府发生的事情,您定然已经都知道了,我想去一趟大理寺牢狱,去给我阿父送一些衣物。”
“你身为县主,若去大理寺,无人敢拦。”折玄烛话一出口,有些后悔了。
“我阿父已成了罪犯,那些人不踩两下已算好的了,我怎可能轻而易举地去呢?”温灵籁苦笑一下,看着折玄烛的眼睛逐渐失去了光。
她似乎听到了折玄烛的拒绝……
折玄烛轻轻倒吸一口气,“我带你去。”
转瞬间,温灵籁眼眸里充满了光,整日沉郁的小脸终于笑了。
“多谢世子殿下!”温灵籁眼巴巴地看着折玄烛,等着折玄烛说“走”一字。
折玄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叫人送来了一个汤婆子,递给温灵籁后,带着温灵籁走出安国公府。
安国公府门前,蔡小将早已等候。
“世子跟我一同上马车吧,车内有我为阿父准备的衣物,就不换马车了吧?”温灵籁轻声细语,似乎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了。
折玄烛点了点头,将温灵籁送上车后,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内无人说话,气氛沉闷。
他想安慰一下温灵籁,脑子里想了千言万语,什么船到穿桥自直行,一朝时运至,半点不由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