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灵籁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小巷子里,住进了一间不大的府邸。
这个府邸是她的表兄蓝景万来京中居住的,是外祖母离开京城前居住的府邸,也是自己母亲生长的府邸。
府中摆设一如既往,并没有多少变化,灰瓦白墙,处处皆是古旧,与明亮崭新的始安郡王府比较,这里多了些许古香古色的质感。之前来这处,温灵籁只觉得素雅,可今日冷风穿堂而过,她身侧已无亲眷,再看时,只觉得有几分深寂。
现下不是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时刻,她需要镇定起来,安抚好跟随她而来之人。
她清点过了,跟来的皆是始安郡王府的老人,有服侍她阿母的婆子,有阿父自己买来的穷苦人,有跟随他们去过始安郡回来的……
垂荷接到温灵籁的指令,将众人以男女之分,带到了下房,将人安顿好,重新登记信息册子。
蔡小将很是担心,满腹言语,温灵籁瞧出他的意思,给了个安抚的神情,“蔡叔叔莫担心,此处不是始安郡王府名下的家产,你先去歇息会,我去萧府看看阿姊。”
“让我送你吧,县主。”蔡小将答应过温韬,要好好照顾温家两姊妹的。
温灵籁也未推脱,任由他去驾马驱车。
来到萧府,温灵籁初次到,顾不上什么礼节,直接让人带她去找阿姊主屋。
可进到院子,主屋门紧闭,只能从人来人往的门缝间隙中往屋子里看去。她每每想凑近些,便有一老妈子凑上前来,一双眼睛紧绷着盯着她看,用健硕的身体阻挡温灵籁前进一步的脚步。
这是萧夫人身边服侍的婆子。
温灵籁咬了咬唇,心里焦灼难受,来不及伤怀,盯着被门窗遮掩的屋子和眼前的老妈子,她眼眶红红。
但人刚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好在屋外等着。
雪花再次飘落,乌压压的天很沉很低,压得温灵籁的心也很沉。
正等待间,忽然听到萧夫人歇斯底里地叫喊声从屋内传出来。
“医师,不惜代价必保我这乖孙子!”
温灵籁猛然抬头,竭力想听清里头说些什么,只隐约听见里头医师模糊的声音,说什么用药倒是可以,不过会让孕妇落下病根,也会现下遭罪,严重还会危及生命……
温灵籁瞳孔骤然剧缩,杏眼挂了灯笼,似小灯笼般亮晶晶的泪水滴答地流,伸出手“啪啪啪”地拍打着屋门,声音很是急促作响。
“萧夫人!萧夫人!你不可以不救我阿姊!你不可以这样子做!”
老妈子没料到她会突然如此,反应过来忙上前想将她扯到一旁,只可惜温灵籁死死地扒在门框上,使尽力气不愿意挪动半步。桃夭生怕温灵籁被老妈子伤着了,忙上前一把推开老妈子,老妈子险些摔倒。
萧夫人看了眼摇晃的屋门,内心更觉得烦躁,手一摆,身侧的侍女会意出了门。
她垂眸深思,看了眼床榻里脸色发白的温灵籁,眼眸里闪烁几丝犹豫与心疼。
木门沉重叫唤声作响,门被打开了,温灵籁抬头看去,一见是看着较为年轻的侍女,又想起温玉昭说过,萧母有意逼迫温玉昭为萧植纳妾开枝散叶的事情,只觉得心里凉了一半。
难不成,萧家萧母也是个落井下石欺软怕硬之人吗?
果然,只见那个侍女蹙眉道:“看门这么小的事情,你都办不好吗?”
老妈子闻声,脸色颇为难堪,但仍上前去,两人合力将温灵籁拉开,不料被桃夭一掌一个分别推开了,老妈子生怕自己摔倒在地,一把抓住温灵籁的衣襟,只见那侍女忽然冷冷一笑,闪了闪身下一刻手轻轻一推。
“扑通”一声,温灵籁和那老妈子一起重重摔下了石阶,栽进了雪水里,冰凉的水渍沁入衣襟,冻得温灵籁直打哆嗦,身上漂亮的衣裳立刻染上了脏水泥尘。一旁的老妈子“哎哟”倒地唉声,健硕的身子压着温灵籁的裙摆令她起不来。
桃夭看见了是那侍女动手将两人推下了台阶,气得咬牙切齿,“你个恶仆!竟敢将县主推倒!”
温灵籁顾不得那么多,将老妈子推开,拽起自己的衣摆,站起身子,不知是冷得发抖还是气得发抖,扯着嗓子冷声大喊道:“萧夫人,你若不想救我阿姊,你大可将阿姊还给我!若借此机会责难我阿姊,待姐夫回来得知事情真相,他能与你干休?你与他本不亲厚,若不是阿姊,你能住到这京城来!”
温灵籁的话,萧夫人听进去了,想起来与她客气疏离的儿子,她有些犹豫了。
她本是萧植的亲阿母,但因萧植父亲拈花惹草,她为了笼络萧植父亲的心,特意怀上了萧植,但萧植出生后,萧植父亲并未对她态度有什么改变,她将气都撒在了萧植身上……
萧植多亏得到了祖母的庇佑,得以健康长大,但自他懂事之后,再不与她亲近,也不再哭喊着要阿母,想阿母疼他。
“医师,你说这会落下什么病根?”萧夫人问。
那府医直言道:“胎儿保住算是母子幸运。可便是保住了,少夫人此番气血亏尽。也不太好生养,无法确保平安诞下孩儿。若遭了此罪,胎儿还未保住,往后人生里,夫人怕是再无生养的机会了。”
“其实,少夫人还年轻——”
这么严重?萧夫人看向已昏迷不醒的温玉昭,眉头皱得高起,形成小山川,攥紧手中的软帕子,眼眸一利下定决断,咬牙道:“用药!”
屋外的温灵籁闻声,高喊一声:“不许你伤害我阿姊!不许!桃夭,快冲进去!”
她边喊边辛酸爬上头,泪水也止不住地流,挣扎的动作不停,却被老妈子紧紧抱住了脚,无法动弹。
屋内传来了萧夫人高声喝止的声音:“你们给我拦住县主!”
院内的婆子侍女纷纷上前挡在了桃夭和温灵籁的身边,被人死死抱住手脚的桃夭无法动弹,浑身武术也无法使出。
“吱呀”一声,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侍女手端着一盆子血红色的水而出,倾盆倒在那洁白雪上,冒出缕缕细烟,融化了些许积雪,犹如泼墨腊梅,猩红了温灵籁的眼,染败了一幅残雪画,血腥味顷刻散开。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是一声“吱呀”,出来的是衣冠整洁的萧夫人,一旁的众人忙鞠躬行礼:“老夫人!”
温灵籁这才有了反应,眼眶通红一片,手不停地颤抖着,颤颤巍巍地挪步,全身无力地倚靠在廊柱上,想要往屋内去,得不到力量,生怕见到床榻上的温玉昭是一具凉透了的尸身。
她恶狠狠地看向萧夫人,“我还是一朝县主,若我阿姊无了,你们萧家,你萧夫人,必定要给她陪葬!”
萧夫人神色微变,似乎被温灵籁疯批的模样吓着了。
萧夫人身侧的两个婆子想要伸手拦住一心闯入屋内的温灵籁,萧夫人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阻拦。
温灵籁这回终于再无阻拦地进了屋,绕过一扇屏风,便能见到躺在床上的温玉昭,她气息微弱地躺在榻前,脸色惨白似这深冬白雪,身上无一丝活气儿。
瞧见此番情景,温灵籁腿一软,用最后的力气奔到床边,人重重地摔在了鞋踏上,她却来不及疼痛。这才惊觉,自以为很强大的自己,不过是那温室的娇花,一经风雪捶打,脆弱至此。
什么品阶县主,什么京城贵女,哪怕身边养了再多能人异士,似乎在此刻都帮不上什么忙。她像个努力搭建小土坡的人,可土坡周边皆是比她要高得多,大得多的奇山峻岭……
“阿姊……阿姊,是停云没用,停云来晚了……你疼不疼?”温灵籁想碰她,却又不敢碰,生怕自己的手会冷到她,也怕自己又弄疼了她。
“阿姊不疼啊,阿姊不疼,我带了糖给阿姊,阿姊吃上一个就不疼了——”说着,温灵籁吸着鼻子,任由眼眶里的泪阻挡视线,双手在腰侧摸索,什么都摸不到,嘴里喃喃:“我的糖呢?糖呢?我的小宝囊怎么不见了”
“阿姊,糖不见了,你等等我,我来给你去买!像小时候我摔跤了,你给我吃糖那样,吃糖了就不疼了。”哑着声音说着,温灵籁越说越窒息,越说越害怕。
萧夫人站在门外,冷眼睨着她,道:“你不是堂堂县主吗?一身傲气,如今这又是什么模样?还用我儿,用县主身份压我!”
温灵籁已然心死大于哀默,尤其是见温玉昭不再起伏的胸腔,心头怨恨更重,说道:“那也未能拦住萧夫人的狠绝心肠,不是吗?”
说话间,温灵籁目光定在了温玉昭惨白的小脸上,想起方才门庭前的那盆血水,她咬牙切齿道:“一尸两命,萧夫人也算是如愿以偿了?不知午夜时分,是否会梦见我阿姊回来索命,可还害怕?阿襄阿思要阿母,你又当如何去说?”
说罢,她想扶起温玉昭,便是死,也不能死在这个萧家。
萧夫人听到了温灵籁这番话,倒也不见生气,罕见的好脾气,反倒是理了理衣袖,眼底有些阴霾,哼笑一声:“你动,你动一下,她便离鬼门关更近一步。”
温灵籁闻声,手微微一颤,不敢再动一下。
萧夫人说完这话,领着婆子侍女离去,留下温灵籁满脸不解。
一旁的府医搭腔道:“老夫人心善,并未叫我下用强药保胎。”
“那我阿姊她……”温灵籁闻声,有些懵懂,有些不可置信,迷茫的眼神看向了府医。
府医叹息一声,惋惜道:“孩子并未抱住,夫人的话——”那府医顿了顿,看向温灵籁,见她脸颊有些泥水渍,继续道:“再养些日子,身子便能恢复如初,县主放心就是了。您衣裳脸上手上皆是脏污,不适在屋内,影响了夫人。”
温灵籁闻声不禁喜极而泣,坐在温玉昭床榻前又哭又笑。
喜是为了温玉昭无损而喜,悲则是为了她那未出生的侄子(女)与温家往后的命运。
府医的话,温灵籁还是听到了。
不过释放片刻情绪,视线不舍地挪开了,与府医一道离开了屋子。
温灵籁顶着一身脏污出来,蔡小将见状,忙上前,想要问问发生了什么,温灵籁却笑了,笑得有些令人难以言说。
“蔡叔叔,我们回府上,换了衣裳,去大理寺牢狱探望一下阿父。现在天寒地冻的,牢狱里定然很冷,我给阿父准备上些衣裳护膝什么的,再给他拿上些被褥和吃食吧。”温灵籁眼睛里闪着光,蔡小将知道,那是泪光。
他于心不忍,但也不想温灵籁白白跑一趟。
“县主,我先送您回去,我去跑跑关系,看看能不能拿到大理寺帖子,去探望探望郡王。”蔡小将说着,将温灵籁扶上了马车。
马车马蹄声渐浅,转眼间天色已是擦黑儿。
折玄烛才幽幽醒过来,睁眼瞬间映入眼帘的昏暗与昏黄微弱的烛光。他似乎做噩梦了,梦里全是温灵籁跪在李珺瑞身前,长廊下寒风瑟瑟雪花飘落簌簌拍打在她身上,身边还有不少的官兵抄家封家的声音。
“醒了?”李珺承悠哉的声音传来。
折玄烛抬头看去,便瞧见他坐在圆桌前慢条斯理地喝茶品茗。
咬了咬牙,摸摸后脖颈微微发疼,折玄烛心里记挂着温灵籁,此时并无心与他口舌之争,踉跄地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始安郡王府已被封,始安郡王收监大理寺,要等到明年秋后问斩,至于温家姊妹二人……”李珺承拿出一个茶盏,倒上一盏茶,放在了自己身侧的位置上,伸出手指间骨节敲了敲,道:“坐下,我说与你听。”
折玄烛握了握拳头,走到身侧坐下。
李珺承见状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萧夫人及时赶到,带走了温玉昭。温玉昭本想让温灵籁一起走的,但是温灵籁不愿意。她领着愿意留下来的仆人,住到了蓝景万名下的府邸。”
萧夫人果然不会多管闲事一分,真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