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是垂荷。她见着桃夭,忙问道:“怎么样?情况属实?”
桃夭眼里带着小心,抿唇道:“县主呢?咱们进屋子里讲吧!”
“哎,好!”
两人进了屋。
屋子里暖意莹莹,暗香浮动。一进屋,桃夭身上便被烘出一缕缕青烟儿,她轻轻嗅了嗅,蹙了蹙眉头轻声问道:“点安魂香了?”
垂荷点了点头,将桃夭拉到一旁,指了指珠帘后的里间,小声说道:“自打出了那事,县主便一直睡得不好,连着好几日,我见她熬得辛苦,才点了这香,这才将将睡下呢。”
桃夭闻声轻轻叹了口气,一旁垂荷忙着问道:“怎么样了?”
“方才来信的,说是卫家——”
许是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里头浅睡的人,话未说完,便听里头传来呼唤声:“垂荷!”
“哎!奴在呢!”垂荷应了一声,拉着桃夭往里头走去,掀开珠帘道:“县主,有消息了。”
桃夭进了屋,瞧见床榻上温灵籁,容色绝美,颀长苗条,披着的散发似绸缎般柔顺地躺在她的后背,娇躯玉体身穿白玉兰罗衣中衣,在烛光下弥漫着仙气,清逸脱俗,犹如不食人间烟火,天界下凡的仙子。
虽自小服侍温灵籁长大,不是头一回见她这般模样,但随着年龄渐长,脸庞逐渐长开,这让桃夭瞧了,心底还是能吃上一惊,不禁心下怒骂那卫家小郎君不识好歹。
“怎么样?”温灵籁轻声问道,青烟似的柳眉微微蹙起,面上挂着些许愁绪。
桃夭这才回神,咬唇摇头道:“北捌所言句句属实,卫家,确实有养瘦马在外,且郡王已经知道此事,决意与卫家退亲。卫家那边仍旧迟迟不肯退亲,昨日卫家老太爷都亲自出面了,非说这般退亲是逼着他们卫家在京城中丢尽颜面,为了让您过门,卫家表示会把小院里的人处理好的。县主您也知道,郡王在行军打仗上处事果断狠绝,但他在这方面,这事怕是一时半会不好善了。”
温灵籁垂眸,阿父憨直,贯来以她为重,定然是卫家那边说了什么女子退亲不好再婚配之类的浑话,才会让阿父舍不下心肠。
垂荷不禁嘟囔道:“这不是倚老卖老吗?卫家小郎君都在外头包养外室了,咱家还要如何想想?这当真什么话都能说出口!难不成让咱家县主就这么吃了哑巴亏,忍下了?就凭他卫家也配?”
虽没亲眼见过那小院的女娘,但听说是个扬州瘦马。
“我阿父怎么讲?”温灵籁忽开口问道。
桃夭舔了舔唇,有些为难道:“郡王本是要坚决退亲的。一言不合,不知怎的,上门来的卫家老太爷急火攻心吐血后晕厥过去,府上的人着急慌忙将人抬回了卫家。”
“卫家老太爷如何?”温灵籁开口问道。
“报信人说了,府里的管事的去探望过了,人倒是醒了,就是谈不得退婚的事情,一谈便直说头疼头晕要倒。郡王没有办法,只好先压着不提了。”
闻声,温灵籁靠回榻上,她算是明白了,这卫家老太爷是宁死不愿退婚。
想想也难怪,本身订下婚约时,自家算是下嫁。自己的阿父在朝廷上蒸蒸日上,步步高升,可卫家,除了有一女在后宫为妃,有皇子为表亲,但皆无品阶与阿父平级的亲眷在朝中。
桃夭咬咬牙道:“这不是泼皮无赖吗?这就赖上咱们家县主?县主眼看就要过二八岁辰,难不成就一直躲着?”
“桃夭!你少说两句吧!”垂荷皱着眉头骂道。
温灵籁咬了咬唇,须臾抬头对桃夭道:“你去与我阿父说,这婚事必然要退,我停云不可能与旁人共事一夫。”
温灵籁眼底有些许黯然,她至今也想不通,这几个月的暧昧光景,怎会在一夕间,叫人犯了迷糊。
遥想宫中庆祝安世子平安归京宴席上,安世子问自己,真的喜欢他吗。
其实哪有喜欢不喜欢,卫辞不过是适合罢了。
只是,那日她回的话,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还有后半句,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果真是,十丈深水易测,一人心思难量。卫辞,到底真的不似外表般谪仙吗……
“县主放心,郡王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卫家老太爷病危,只能先缓一缓。”桃夭回话。
温灵籁垂眸,只怕这桩婚事一缓便无疾而终。
次日,阴沉沉的天终于出太阳了。
温灵籁让人备好马车,准备去将军府上与木伍玥和尉迟姝小聚一番。温灵籁带着侍女刚走到后院门前,便瞧见府门前站着一个人,垂荷定睛看去,发现是卫辞。
见走在前面的垂荷停住了脚步,温灵籁有些疑问。忽而垂荷转头,她手指了指门口,欲言又止。
温灵籁顺着方向看去,几不可微蹙了蹙眉头,漂亮的杏眸里带了些许厌恶,人还是那个人,可如今瞧来,温灵籁只觉得那副俊俏的皮囊下骸骨森森。
桃夭提醒道:“不然咱绕道从侧门出去吧?”
温灵籁抿唇,算是默认。
几人转身外不远处的侧门走去,屋外的马夫得到了命令调转马车,怎想马儿惊啼,这动静惊动了府门前站着的人。
卫辞听见动静,微微侧身,见本在守着的马车哒哒往别处走去,眼神里闪过几分瞧不透的情绪,下了台阶,直跟着马车去。
最终还是在侧门相见。
今日卫辞一身蓝色大氅披身,衬得他矜贵落凡,温文尔雅。他确实生得很好看,自带淡雅,连带着谈吐也透着一股子书生气。
他站在石阶下,昂首仰望着温灵籁下来,嘴角微微勾起,苦等多日,到底还是叫他遇到了。他探出头,瞧见温灵籁一张玉面被氅帽厚重的狐绒衬得娇小又冰肌如玉,只是那么一眼,卫辞心底荡漾一下。
“停云。”他喊了一声,上前想搀扶温灵籁。
温灵籁动作一顿,几不可微地往后一撤,蹙眉看着他举手在半空中的手,好似在瞧什么脏污之物,片刻后往前一拒,避开了他的手,下了两步台阶。
见温灵籁不理他,卫辞面色尽是着急,却也不气馁,平息了下又上前一句道:“停云,我们聊聊成不成?你对我有些误会!”
“误会?”温灵籁想要踏上马车的脚顿了顿,有些好笑地回首看向他。
外头大雪漫天,纷飞而下,两道身影站于始安郡王府门庭石阶旁,雪花顺着屋檐飘落打在两人身上,桃夭将手中油纸伞略压了压,挡住了飘扬而下的雪花。
“是,误会。”卫辞说着,口中的话不知为何顿了顿,随即似乎道出家丑般说着:“那女娘不是我的人,是我阿兄的……我与她之间并未有任何不妥之事,许是有人嫉妒你我关系,才在外头胡言乱语破坏我的名声。”
“是你阿兄的人?你阿嫂不知?”温灵籁挑眉。
卫辞的阿兄,温灵籁是见过的,两人有七分相似,只是他阿兄无他这般气质。
“倘若真如你这般说的,不如带我去见见她?”温灵籁的目光清澈,但脸,自始至终都是绷着的冷。
她不相信卫辞真的敢带她去。
话音一落,卫辞的脸色募的煞白起来,他心中咯噔一下,原本还运筹帷幄的人,此刻腹稿忽磕磕巴巴不知该如何讲了,憋了好久,才说:
“好!你想何时去,我现在来安排。”
温灵籁冷笑一声,卫辞心下一紧,伸手就要拉住她的衣袖:“停云……你说何时去,我们便何时去。”
“当下呢?”温灵籁眸光一利,甩袖避开来,蹙着眉头看着她,清冷冷的眸中映出卫辞局促不安的模样,难得染上了些许从未有过的厌恶。
“你回去吧,各自为体面。”
不得不说,美人即使是动怒都摄人心魄,卫辞痴迷了一瞬间,回过神来只觉得悔得肠子都青了,该再仔细些了。
“停云,我当真未背叛过你!我从未与其他女娘有过亲近!”
两人僵持之时,并未注意到长街尽头有一辆官家马车行驶而过,车夫极为熟悉地敲了敲车壁,喊了一声:“小郎君,要路过始安郡王府门了。”
寒风将车帘吹得拂起,只瞧见车厢内一俊美男子正仰靠车壁闭目养神,听闻车夫所言,忽地睁开狭长的眸子,冷眸忽骤,他面上一如既往挂着寒冰,不过此刻略有慵懒矜贵,好似深刻骨子中。
他未掀开车帘,就听外头车夫道:“巧了。”
安世子心头微微一顿,掀开车帘往门口瞧去,一眼瞧见站在始安郡王府台阶旁的两人,他目光极其精准落在了温灵籁面上,虽被油纸伞遮掩了娇面大半,但只瞧见她嘴角,折玄烛神色忽一沉,不禁端正了身子。
这是生气了?
他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卫辞,见卫辞脸上有些许不自然,折玄烛眼底闪过些许疑惑。
应是马车声惊觉了两人,卫辞先一步撇开了脸,怕叫人瞧见。
温灵籁只是嘴角掀了掀,划过少许冷然,此刻倒是知道要脸皮了!她转身就要往马车上去,卫辞急了,上前又要牵扯住她的手腕,温灵籁避之不及,眼瞧就要被拉扯上。
却听见车夫“吁”了一声,马车竟忽然停下了。
这动静惹来僵持的两人抬眸,温灵籁与那双冷眸不期而遇,撞在了一处。
折玄烛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避开的眸光略显几分仓促,眸光在卫辞执在半空中的手上顿了顿,眯了眯眼眸才看向温灵籁,问道:“可需帮衬?”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愣,尤其是卫辞神色变了变。安世子不近人情的脾性,满城皆知,他可不想招惹这位,但……他怎与停云这般熟稔?莫不是之前假县主一事相熟?
温灵籁回过神,冲着他莞尔一笑,微微躬身行礼,摇了摇头道:“多谢安世子。”
她这笑颜模样,好似是这冰天雪地里独自绽放开的暗香。
折玄烛看了一眼她,薄唇扯了扯,露出了不太熟练的笑意,点了点头。
但马车并未有要走的意思,温灵籁了然,带着侍女上了马车,命马夫驱车离去。有外人在,卫辞虽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她离去。
折玄烛略带几分玩味地看向他,轻轻笑了一声,而后抬手敲了敲车壁,车夫闻声,扬鞭驾马奔驰而去。
原本还热闹的始安郡王府侧门,又只剩下卫辞一人,他有些无奈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忽眸光一沉,后知后觉,看了眼远走的马车,又看了眼始安郡王府,微微眯了眯眼眸。
下回见了,该好好告诫下停云,什么人该交,什么人不该交。他边想边上了自己的马车。
在奔驰的马车车厢内,折玄烛卸下一身漠然,靠在车壁上,手指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指腹,眼眸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夫在外道:“世子,可要老奴去查查?”
折玄烛回神,手搭在窗台上,对着窗外长吁一口气道:“不必了,今日本也是我闲来无事。”
车夫闻声撇了撇嘴,世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诚实。
也罢,今日两人也算是见上一面,搭上了话。
温灵籁到了木将军府上,尉迟姝早已到了,与木伍玥一同等温灵籁到来。
她们听到了些许话语,知晓温灵籁目前处理退亲风波中,特意邀请温灵籁出府转转,也顺便商量了下温灵籁生辰的事情。
当尉迟姝知道温灵籁来迟是被卫辞缠着了,不禁对卫辞更讨厌上一分,又得知是安世子帮温灵籁脱身,在一旁幽幽叹息一气。
温灵籁垂眸,并未说话。
今日得到折玄烛相助,温灵籁心里却是颇有负担,好似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她索性什么都别想,抬头看了眼尉迟姝,正巧看到她身侧的侍女掀帘子进来,手中拿着一沓书册。
“阿姊,这是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