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折玄烛来到林庄时,正好看见温灵籁莞尔一笑的模样,那笑有点刺眼,笑是对着一个有点眼熟的男子。
听到温灵籁夸奖那男子,折玄烛心底冒起了酸气,抿着薄唇往她身侧走去,一声不吭地帮忙。
温灵籁有些错愕,“安世子,今日不用忙?”
怎么可能不用忙,整个镇子上的事务还未察看完全,但他又放不下温灵籁。昨晚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都是李珺承对温灵籁的评价,折玄烛第一次感受到了失眠的痛苦。
“忙自是要忙的,不过昨日答应县主的事,也是要做到的。”折玄烛神色坦然,光影下,显现几分青年的俊俏。
昨日答应的事?温灵籁眉心微蹙,还未想到是什么,耳边又响起了折玄烛的声音。
“方才与县主对话那男子,颇为眼熟。”
温灵籁轻笑一声,目光投向正指挥农工的段清渠,“安世子也认识他的,不过贵人多忘事罢了。”
能让折玄烛与温灵籁都认识,且还不是官府之人也不是京中贵人,还能是谁呢?
灵光一闪,折玄烛眸光乍现,试探道:“那夜的小偷?”
“是的,他叫段清渠。”温灵籁点点头。
“此人调查清楚了吗?就这般相信于他?”折玄烛眉峰掠过一丝探究,细细观察起段清渠,发现此人做事尚可。
温灵籁未回答折玄烛的话,她不喜旁人掺和自己的事情,微笑不失礼地见礼后离去。
面对温灵籁的淡漠,折玄烛有些气馁。
容见和容易注意到自家主子情路坎坷,密谋着要不要给世子提些醒,没有一个女娘能够接受自以为是的男子对自己做的决定指手画脚的。
须臾。
一封急信将折玄烛召回京城之中。
是南面战事突发,需折玄烛领命出战。
事出紧急,折玄烛来不及和温灵籁道别。
等温灵籁安顿好庄子的事情回京后,折玄烛已出征。
宝和楼推出了新品,味道极好。
尉迟姝早已迫不及待地约温灵籁出门,在她们出门之时恰好是晴天。
饶是尉迟姝早已尝遍世间山珍海味,也忍不住大快朵颐。待酒足饭饱之后,尉迟姝又拉着温灵籁去逛了热闹的街市。
看起来很快乐,实则心事满满。
尉迟姝找来了一艘小船,请温灵籁上船,一路环京游河。
尉迟姝带了心腹侍女金枝上船,温灵籁则带了燕娘一道上船,其余人原地等待她们游船归来。
小船划过一处柳树底下,温灵籁望着隔壁摇曳的小舟,她拉着尉迟姝的手,轻声细语地询问:“阿姝阿姊,你怎么了?”
“啊?”尉迟姝眼神躲闪,纤细的手在温灵籁手中略有颤抖。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见尉迟姝迟迟不说话,温灵籁着急地说话声略带哽咽。短短瞬间,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生怕尉迟姝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尉迟姝眼睛躲闪,却把温灵籁的关心放到了眼底,良久才缓缓说道:“我听闻,圣上要给我赐婚,与五皇子殿下。”
这话音一落,温灵籁五味杂陈,她知晓尉迟姝不愿进天家,知尉迟姝与她一样,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知尉迟姝动了芳心。
“阿姊,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我昨日在阿父书房里,不小心听到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尉迟姝顿了顿,清凉的指尖捂上脸颊,肩膀微耸抖,无声地哭泣起来。
温灵籁轻轻安抚拍打了一下尉迟姝的后背,听着清脆的鸟鸣,想要说的话很多,但毫无头绪。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情况,若不想像尉迟姝这样子随意被人支配婚娶,那只能自己张罗婚事。
思来想去,她脑海里出现卫辞谪仙般的模样。
良久,尉迟姝稳下情绪,任由身边的侍女为她简单梳妆。
待梳妆完,尉迟姝依靠在温灵籁的肩膀,两人坐在船尾,看着波光粼粼的水纹倒退。
这是温灵籁记忆里,尉迟姝第一次靠在她肩膀上。以往,都是尉迟姝安抚她,给她温柔的力量。
“其实我很纠结,我好似喜欢他,可都惧怕他。”尉迟姝吸了吸鼻子,伸出指尖抵挡在阳光前,斑驳倒映照在她白皙的脸颊。
“我不喜帝王家的无情——”
“阿姊,慎言。”温灵籁连忙制止,她生怕尉迟姝会说出什么引火上身的话。
尉迟姝经温灵籁的提醒,意识到自己差点言多必失,随即低声问道:“你知安世子为何要去南面出征吗?”
折玄烛为何要出征,温灵籁还真未问过,也未让属下来报。她不喜折玄烛的行踪轨迹挑拨着她的神经,让人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很是不妙。
见温灵籁轻轻摇头,尉迟姝眼睛四周环视一圈,小船一旁无他船,轻轻说道:“听闻南面,有人私自铸兵器练士兵,安世子领命而去。”
“五皇子殿下也去了?”
尉迟姝摇摇头,怅然若失道:“他在京中。”
“阿姊,你不必多想,其实你若不是嫁给五皇子,也会嫁给京中某家宗室,成为大宗妇。”温灵籁边说边打量尉迟姝的神情,发现她更加不开心了,紧接着又说道:“你不似我,早已臭名远扬。”
温灵籁自小不在京中生长,与始安郡王在南境自由惯了,每次回京必会和自以为是前来挑事的贵女吵架,行径乖张,引得不少人跑到太后宫里哭哭啼啼,太后也三番两次说过温灵籁的不是。
然而此次回京,还被人传谣,说是她与安世子有一腿,实属令人替安世子感到不值。
尉迟姝摸摸温灵籁的小脸颊,温声说道:“旁人不知你的心善罢了。你庄子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嗯,林庄大部分安顿的都是女娘。”温灵籁回道。
“这开春以来阴雨连绵,闹水灾的地方太多了。天上落灾,现在卖儿卖女的多,但多数最先受苦的便是女娘儿。”尉迟姝说完,轻叹一气。
温灵籁的这番话,让她想起了自己身边的侍女金枝,当年也是这般灾难后来到她身边的。
穷苦人家的日子过不去,舍不得家中的儿子,定然首先将家中的女儿卖出去,有些人家卖了女儿,为就是养活家中的儿子。
思及此,尉迟姝脸上露出了悲悯的表情,“谁说不是呢,女娘来这世间走一遭,受苦得多啊。”
坐在船内的燕娘听着二人的话,脸上流露出悲戚。
想当年她的孩子,不也是被夫家扔掉的吗……那时她的夫家还没有到过不下去的地步,只因神婆说,她的女儿会克她以后还未有影儿的儿子,她那夫家就把她刚出生的女儿给扔了,她现在都不知道她那苦命的女儿流落在何处。
她不忍在那伤心之地继续活着,庆幸遇到郡王府急招乳娘,她身世清白,又因郡王妃人美心善,她得以留下来。在郡王妃的帮助下,她与那夫家和离了。虽然郡王妃寻人去找了她女儿,但也毫无消息。
久而久之,她心也死了,一心守着县主。
游船慢慢,终还是到了起船之处。
温灵籁刚踏入府中,温玉昭的侍女将她引到温玉昭院子里去。
“瞧你这三天两头地不着家,哪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温玉昭很是心疼自己的妹妹在外奔波,嘴里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好听,好在温玉昭说这话时,是笑着的。
“哎呀!阿姊,我不是阿襄阿思,别训我了。”温灵籁笑着求饶道。
温玉昭虚虚点了点温灵籁的脑门,笑眯眯地说道:“你来,我与你说个正事。”
说着,招呼边上的侍女过来,侍女得到吩咐,捧着一张洒金帖子上前。
温灵籁看了眼帖子上的花纹,略有不解,抬眸望着温玉昭,“是哪家因何事下的帖子?”
“福月郡主下的帖子。林家老太太,也就是福月郡主的外祖母,她马上要过六十大寿。林家设宴庆祝,遍邀京中好友,这是给咱们家的宴帖。你正好这几日无事,就随阿姊一块过去吧。”
温灵籁下意识想要拒绝。
旁人不清楚,她心里却跟明镜一样。这类宴会,明面上是打着贺寿的旗号,实则相看各家子女姻缘的地方。她可不想像棵白菜一样,被人挑三拣四的。况且,她与福月郡主的外祖家不熟,去了也怪尴尬的。
光是想象,温灵籁都能想到自己是怎样尴尬的光景。
温玉昭瞧出她心底的犹豫,“怎么?不愿意?难不成你真的与那安世子有什么不清不楚?为了和他在一起,不相看其他家儿郎?”
“不是,我就是……”温灵籁抿唇,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解释自己与安世子的关系。
她和安世子,毫无干系啊!
这到底是谁,还能到处传闻呢?别看她是个行为举止像极了这个时代的人,骨子里还是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爱,哪怕早已看透,难以实现,或许也落不到头上,但她不愿意此生将就。
温灵籁抿了抿唇,“再给妹妹一些时间吧。妹妹想清楚了,自会和阿姊说的。”
她睫毛纤长卷翘,低低覆在那双乌黑的双眸之上,烛光透过灯盏绢面,落在她眼睫上,华光幽幽。
温玉昭静静瞧着,心里说不出的怜惜,知道这事也急不得,叹了口气,道:“好,都随你。不过,你该清楚,你身为县主,阿父又是手握重兵的,若不早早定下亲事,怕——宫里会有人想要拿捏。”
四月二十三,晴阳万里,宜远行,宜设宴。
去林家赴宴的马车,早已恭候多时。
京郊,林园。
设宴的日子总是格外热闹,温灵籁到达的时候,院子外已经排起了长龙。
温玉昭带着温灵籁,两人身后分别跟着两个侍女。温玉昭的其中一个侍女上前递了请帖,便有仆人丫鬟过来,迎温灵籁、温玉昭二人下马车,引她们去了花厅,给林老太太贺寿。
温灵籁与林老太太并不熟识,但温玉昭识得她。温玉昭将早已备好的贺礼送上,温灵籁跟着温玉昭行了礼数,温玉昭又陪老人家说了一会子话,把老人家哄得心花怒放。
等厅内有其他人过来拜寿,无人再留意姊妹二人,温玉昭便自觉地带着温灵籁退出来,在园子里随便逛逛。
林家书香传世,且又发迹于江南,园内装潢相较于别家的轩敞气派,更多一份精致婉约。一步一景,浓淡相宜,不禁让人想起西子湖畔的旖旎风光。
因是第一次来,温玉昭怕迷路,便唤了先前引她们路的丫鬟一道同行。
可还未走几步路,遇到了福月郡主,福月郡主熟稔地将温玉昭拐走,留下温灵籁独自一人欣赏这美景。
温灵籁倒也落得清静,领着垂荷、桃夭二人沿着鹅卵石小径,边走边思索。旁边似有什么视线凝来,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温灵籁下意识回头,便见一架小桥在侧,旁边的花树开得连绵嫣然。一座江南形制的小院,安静伫立其中,面积不大,却甚是金桥,仿佛凝结了园子所有精髓。
一道谪仙身影从桥的一端缓缓走过来,身侧再无那个古灵精怪的子木。卫辞仍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见到了温灵籁,微微弯身行礼,邀请温灵籁到楼内吃茶。
与尉迟姝对话完,温灵籁早已锁定了眼前这个男子,不管怎样,外貌瞧着是好的,若与他成婚,定然不会吃亏。
再说了,未听闻他有过什么不好的传闻。
应当是个良婿。
楼内。
浓郁的茶汤涓涓注入瓷盏,泛起绵密的云脚。温灵籁低头瞧着翻滚的茶面,红唇轻启,“卫小郎君竟有如此大的颜面,能让林家为您备私园。”
卫辞无声勾唇,骨节分明的手在茶盏上来回泡茶,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停云当真不知?”
“嗯?”温灵籁抬头望着他姣好的面庞,微微侧首。
“今日做寿的林家老太太,是我外祖母,我唤福月郡主为姨母。”卫辞简单地解释道。
那倒也是,若当真是寻常的官员,怎会在宫里认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