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笑道:“指不定用得上,我去不成,想着什么都给县主安排妥当了。”
她才回来,温灵籁舍不得她再奔波,便将她留在府内。她却放不下心,能想着什么,一边同随行的婆子说,又一边细细地叮嘱了跟去的垂荷桃夭二人。
收拾齐全出了院子。
一道精致霸气的朝服直裰的身影埋头从侧面过来,后面有两个小厮跟着,正是要上朝应卯的温韬。
温灵籁停在路侧,等他过来,行礼喊道阿父。
温韬正半闭着眼睛打盹,听见声音吓了一跳,抬眼见是温灵籁,未回神地应了一声。
又见温灵籁带着行礼随从,倒是有些拖家带口的意味,温韬啧了啧嘴问道:“大清早的,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温灵籁昨日寻了时间,同她阿父温韬说过一次要去郊外庄子的事情,支了些婆子护院。当时温韬只是应承,她那一刻有些郁闷阿父怎会应答那般快,看着像是没听,眼下倒是破案了。
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知温韬的性子是如何,温灵籁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挑了要去庄子的事情再说一遍。
温韬“哦”了一声,终是想起来这个事情,略有皱眉,“怎带着这几个人去?不多带些,再出意外可会要了你阿父这条老命的。”
不由分说,温韬让人再支了些护院随从跟行。
温韬一边与温灵籁一同出门,一边叮嘱温灵籁注意事项,温灵籁低眉应好,出门后目送温韬骑马离去后,自己也上了马车。
温灵籁坐进马车内,垂荷桃夭二人一人放下一边的车帘子。
车声辘辘,行过坊市出了郊外。
郊外青峰叠翠,绿水堆云。温灵籁掀开车帘,轻纱漫漫,不断有蝶追飞车行。垂荷桃夭许久未来过郊外,早早就下了车同随从一起走着,二人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道儿的话。
车上坐着的是随行的白婆子,此人正是温灵籁阿母独孤氏留下的婆子。白婆子曾是独孤氏的乳娘,独孤氏离去后,白婆子没跟温韬去南边,而是跟着温玉昭。
温玉昭听说了温灵籁要去郊外,不放心她,特让白婆子跟随了。
车中央放了个小茶几,上面摆放了少量点心果品,温灵籁拈起一块花糕垫了垫肚子。
白婆子见她脸上神色淡淡,不知心中所想,想说些话,倒不知说些什么。
马路一路往西,渐到了临镇地界,虽不比京城坊市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倒也小桥流水,有几分热闹之处。马车继续向前驶去,路上偶见几个穿得落魄之人。
周边田地一亩亩规划周正,正是春夏交接之际,田苗儿发了嫩芽,一大片地全是青色。
这些庄子自是官庄。
田埂间有农夫忙碌,身后青瓦屋舍中,有支起来的竹竿上晒着衣服被子,墙顶上偶有几缕青烟游荡。
温灵籁卷起帘子探头往外瞧,突然看见远处田埂间,有几道着网纱帽之人正在与田里的佃户攀谈。
几人身穿圆领府衙官服,应当是——工部的人。
她正要移开视线,突然在里头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隔得远远的,温灵籁见他玉冠束发,身着墨绿长衫,背手行在人群中,身量挺拔修长,如松如竹。
温灵籁心头微跳,脑中不知为何浮现起折玄烛来。她轻蹙眉心,又觉得过于巧合,有些不太可能。
折玄烛并非工部之人,不管此事,应当不会出现在这郊外。
马车悠悠滚着车轮,远远地瞧见了庄子。
果真与想象中的一样,良田百顷,唯有屋前一亩田地规整种着东西。其余地方,杂乱无章地生长着不知名的东西,温灵籁蹙眉,一时间竟不能确定地里长的是什么。
正想着,马车猛地一停。
车夫在外头道:“县主,前面有人拦路,过不去了。”
温灵籁掀起车帘,见百步外一处有一座大石桥,过桥后是一条绿柳林荫大道,两侧便是有青瓦粉墙的村庄。
她在垂荷桃夭的搀扶下,下了车。桥边柳荫下坐着好几个孩童,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破破烂烂的。见温灵籁下车,便有几个孩童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叫她们买东西。
像极了强买强卖的歹人。
温灵籁低头看去,才看见她们手中那种的是各种草做小玩具,什么青蛙、小菜篮子、小帽子、小蜻蜓小蝴蝶之类的,编织得还十分精美。抬眼望去树下的席子上,也是这些东西。
“你们都是这村子的人吗?”温灵籁轻声问道。
见一女童摇摇头,用稚嫩的小脸迎上温灵籁,“我们的家不在这儿,我们没家了……”
“没家了?”垂荷眼眸里带着一丝心疼。
“我们住在这儿不远的安济院里,你要不要买东西!不买就赶紧走!”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孩童凶巴巴地说着。
温灵籁也不恼,让人拿些吃食递给这几个孩童,带着人到了庄子那处去。
庄子里看门的是老实忠厚的老伙计。他与自己的老伴一同生活,还带着一个年约六岁的孩子,是他们唯一的孩子留下来的命脉。
见温灵籁来了,小孩儿见到生人,吓得直躲进屋里。
迎出来了两个老人,一男一女,他们不伦不类地作揖行礼,“小的是这庄子看门的刘壮,这是我的老婆子。早听人说,庄主女郎要来,小的已收拾好一处歇息处,还请庄主女郎好好歇息。”
“对,对,庄主女郎,你们先写会,老婆子我已经备好饭菜了。”老婆子一笑,满脸皱纹,瘦弱的身子感觉被风一吹就要倒下。
温灵籁环视一圈院子陈设,发现什么都是破旧不堪,但转念一想,也能想明白,两个老人家带着一个孩子,能糊弄到两口饭吃,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整个庄子很大,有间整屋,屋内房间较多,但能瞧得出来灰尘不多,有人勤于整理。
而刘壮一家子竟住在整屋一旁最为破烂的那处屋舍,温灵籁心里头于心不忍,忙问道:“你们怎么不住这整屋呢?”
“这是庄主的屋子,我们有一间屋子,每月领上些月钱,我和老婆子很满足了。”刘壮笑呵呵地说道,他并不觉得住在那个屋舍很委屈。
倒是个知足的人。
白婆子做事更为圆滑,命人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有十来斤鲜肉,又有几条活鱼,还有些许鸡鸭,几匹布匹和一床棉被子,一一给放到刘壮他们的屋舍里。
笑呵呵地与刘壮还有他的老婆子说起话来,东一句西一句的,随行的侍女小厮也忙碌起来,打扫好卫生。
温灵籁手中拿着一盒糕点,给刘壮孙子递去,起初他还不敢吃,见温灵籁仍是笑容如春日初阳,放下心来吃上一口,顿时露出羞怯笑容。
吃过午饭后,刘壮一家子需要歇息会。温灵籁也让随行之人下去歇息,白婆子见四下无人,与温灵籁说起打探来的消息。
“小娘子,方才我与这刘老婆子在厨屋里说话,听说这村子里总有人对咱们这庄子有意见。”
“我们这庄子是一等庄子,有湖有田有山,是极好的。”温灵籁笑道。
“刘老婆子说他们闲暇时间,会去丈量庄子的田地,每次都会少上几尺。旁处,就是村子里的几个壮汉种的庄稼。”白婆子略有担忧,生怕温灵籁处理不好这事情。
村子里头的人,闹起来就是没皮没臊的。
温灵籁听言,想着是丈量一下尺寸,若不对,她领上一群人,热闹地往村子里正家中走去,像是回乡探亲般。
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她命人一起去田里丈量,发现庄子的田地块数的数量是没变,但尺寸确实不足。
温灵籁换上一身马装,往农田处正走着往庄子田处走去,忽然出现几个五大三组的汉子穿着农装打扮的模样走来,那几个汉子正是从庄子一旁的田边走回来的。
这几个汉子突然出现,白婆子吓了一跳,将温灵籁护在了身后。
为首的汉子吊梢眼,厚嘴唇,裸露在外的脖颈处有明显的刺青,脸上堆着笑,不正经地说道:“哟,这是哪家的小女娘?”
“你这刁民!竟敢胡言乱语!”桃夭叱喝道。
那人轻飘飘地来了句:“不就是这破庄子的庄主嘛,有何好嘚瑟的?”
温灵籁冷哼一声,一双杏眼黑沉沉的,“既然认为是破庄子,为何要窃用我家田地?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想你这天也没必要种了。”
那人倒是听出了她话里隐含的怒意,只当是小猫张嘴,不放在眼里,他面上皮笑肉不笑的,“庄主女郎说的这话很是高效,小人做甚了,让你这般血口喷人,还让我不种地。怎的,我这是闭了眼了腿蹬直了?如何种不了?”
他身后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发出一阵哄笑。
“这么执迷不悟,那就叫你们的里正出来。”温灵籁一说,佯装恍然大悟,“哦,这儿是庄子,你们里正还管不到这事儿,那就叫这个镇子的衙门吧,不行就县里的衙门吧,实在不行,再往上报。”
那人脸上青白交加,极其难看,从未有人这样没给过脸他,更别提眼前就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了!
他怎能忍住这口气,如何不想发作,只是刚想横眉动手,被温灵籁身后的随从三两步靠近堵住了嘴,同身后那几个人一起被扔到一旁的水沟里去。
几人灰头土脸地好不容易爬起来,见温灵籁已走远。
那人呸几声,满脸阴鸷,“什么清高贵女,她这般不给我颜面,我定要给她个颜色瞧瞧!”
身边之人忙劝阻:“哥,要三思啊!要不然就算了,先装装样子,等他们一走,我们再把那地给围了过来,不还是我们的嘛?这个时候,工部的人也在,若这庄子出了什么事情,岂不让人查到我们头上?”
“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个肥头大耳的县衙门的人不能只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今夜叫他借人,不相信治不了这个贵女不成!”
几人拍拍身上的泥,面面相觑地跟着离开,有几丝不敢苟同,“不如,将这事交给别人去做?”
“交给谁做都没有自己来得可靠。”那人哼的一声,“以往每年公布来视察勘测籍账都未出过什么事情,可你们刚才也看见了,此人就是个祸害。与其放着不知何时会害我们,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提前处理了她!”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满脸阴鸷,“今夜恰是东风,他们整屋一旁备着许多柴火,都是那刘家两半进棺材的日积月累地存的,再加上那屋子周边许多枯枝枯树。城里来的娇女娘,未见识过泥灶火焰,浓烟滚滚,若是不小心走水,任谁也想不到是我们!”
一人嗫嚅道:“这样不妥吧,庄子里还有些人,再无声无息,燃起火来了,也恐怕会被瞧见的……”
“你怕什么!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谁说不想跟着我混的,趁早说!”那人满头怒火地喝止。
众人皆低下头,不敢言语了。
“我看你们是安逸日子过得久了,才叫这些小事给吓瘫了!忘了以前的日子是怎样的刀口舔血的吗!此事就这么定了。”那人说道,随手指了几人,“你去寻县衙那胖子派些压抑过来,引开那小女娘的随从!你去那庄子周边重新查看一圈……”
正是傍晚,暮色沉沉,天幕已然四合,几人齐齐应了声便又散去。
四周寂静,一个小男孩突然从不远处的草垛跳了起来,往庄子处走去。
——
官庄大道上,一个身形肥大的男子热汗滚滚地顺着路行在屯田司监官一行人之后。今日已走了快一日,若按平日,他困乏异常早就叫随从抬自己回去了。
可……今日……他的视线不由得看向前方,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出现。
那身影腰背挺直、步履稳健,身侧还跟着同样贵气的男子,只是那男子更为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