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世子找不到肖树吗?”犯人出一气,进不来一气,说出这话十分缓慢。
“让我来猜猜,看世子的模样,肖树死了吧?世子还是不知道火药藏在哪吧?哈哈哈……我与世子说过了,我们大金,才是统领这片大地的最强者。”
折玄烛面无表情地看着犯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那你倒要活着,看看我怎么把李所等作细,像拔萝卜带泥般,全给拎出来。”
说完后,吩咐下属曹青,“给他上点药,吃些东西。”
曹青小心地看了眼折玄烛,道了声是。
折玄烛走出刑房,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一身衣裳后离开了诏狱,驾马往皇宫去。他有出入皇宫的令牌,畅通无阻。
大约是圣上早有交代,大殿外的内侍见到折玄烛,并未进去通传,恭敬地向折玄烛行礼后,打开了殿门,让折玄烛直接进去。
折玄烛抬脚进了殿内,里面御案后坐着一个年近五十岁的男子,身穿黄色衣袍华服,绫罗上刺绣异常精美,衣上盘龙栩栩如生。
圣上手里拿着一支笔,批改奏折,听到折玄烛来了,未抬头。
折玄烛弯腰对宗帝楫礼:“臣见过陛下。”
宗帝并未回抬头,也没水花,只是一直写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似对折玄烛说,又似自言自语:“朕的臣子、儿子,怎都那么不听话呢。”
宗帝放下手中的笔,闭了闭眼,伸出左手大拇指与食指捏了下疲惫的双眼。他站了起来,绕出书案,对折玄烛摆手,示意他起身。
“可查出来炸城火药放在哪儿?”宗帝问道。
“暂无。肖树死了。”
宗帝似乎早已料到般,“但愿那日无事发生。”
“会的。”折玄烛很坚定。
过了良久,宗帝幽幽说了句,“霁儿呀,你今年多大了?”
折玄烛倒吸一气,行礼作揖道:“圣上,我先去寻藏药之处了。虽说火药技术还未成熟,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宗帝知道他在躲避,心里叹了声,“罢了罢了,去忙吧,等你心上人被人抢走了,你对月懊恼去吧。”
——
入夜了。
阿襄和阿思见温灵籁受伤了,睡前还在心疼温灵籁。
菱纹黄铜镜前,温灵籁坐着正入神地想着东西,眉目淡然的模样如夏日亭亭玉立的芙蓉。
当她抬眼正要自己上药,猛地注意到铜镜里出现了一个长影,顿时吓得心跳如雷,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折玄烛。
折玄烛认真打量起温灵籁的容颜。烛光辉煌,温灵籁螓首蛾眉低垂着,鸦睫投下一层淡影,冰肌瓷脸腮,清媚勾人,只需一眼,便心神不定。只是眼前这小女娘,正吓得惊魂未定,起身的动作幅度有些大,皙白的脖子流淌丝丝血液,刺红折玄烛的眼。
温灵籁不顾尊卑,站起来发泄着自己被吓着的情绪,“折玄烛!你吓死人了你知道吗?你凭什么突然来我院子!我们男女有别,而且眼下已是夜晚!若世子不爱惜名声,请不要连累我!”
古代对女子的严苛,是令人闻风丧胆的。
“实属对不住了。”折玄烛嗓音有些不自然,“我是来道歉的,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世子无需道歉,抓拿要犯本是你的职责。”温灵籁忍着疼痛说道,眼眸里全是警惕。
在隔壁耳房守夜的侍女听到了动静,跑到门前,轻声询问:“县主,您方才唤奴婢吗?”
折玄烛与温灵籁二人对视,四目交接,折玄烛抿着唇摇摇头,温灵籁鬼使神差地提声回道:“无事,你去睡下吧。”
侍女应声后离去。折玄烛看着门上的影子消失后,才哑着嗓子说:“谢县主。其实我有一事想要问县主,不知县主可否回答?”
“何事?”
“今日肖树在最后,有没有说出藏火药的地方。”
温灵籁垂眸,坐下一旁的老料紫竹玫瑰椅,纤细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椅子把手,那处已是光滑平整,浅浮雕被摸得发亮,她三千青丝绾起简单的发髻,懒懒散散地倚靠在椅子上。
“世子再多送我一瓶那药,我告诉你。”
折玄烛眼眸一紧,以为脖子白纱后是难以愈合的伤口,安慰的话语在舌尖徘徊,却听到温灵籁说,“我的侍女因为救我受了伤,小女娘喜美,希望世子顺了这个情。”
温灵籁看着折玄烛立体端正的五官,那五官透着一股子凛然正气,双眉斜飞入鬓,眉目间透着的担忧烟消云散,继而仍是一如既往地稳如泰山般的镇定之色。她感受到折玄烛的异常,眨了眨眼,眼前的折玄烛又好似传闻中不近人情的冰山。
“吾答应你,明日会有人送药过来,还请县主收下。”
听此言,温灵籁的脸上绽开明媚如阳的笑意,迅速在脸庞上荡漾开来,泛至眉梢,嘴角微扬,梨涡也盛着笑意,“杏花。”
“杏花?”折玄烛凝着她,眸色幽邃,好似在打量一只猎物,又好像在审视温灵籁话语的真实性。
“世子不必担忧,此言正是肖树所说,是真是假,世子快去查查便知。”
温灵籁眼珠子转了一圈,“虽说有杏花这二字的地方,在京城中有数十个,相信以世子的能力,应当很快便能查出来吧?”
折玄烛没有回话,他不想温灵籁知道太多。在这个地方,知道越多,得罪人就越多,生命就越不安全。他心底莫名希望,温灵籁此生安康幸福。
须臾,他伸出修长的指尖想要触碰一下温灵籁脖子,温灵籁身形微颤,侧首躲开,犀利如刀的眼神扫过折玄烛。
“还请世子自重!”
“伤得可重?让我瞧瞧。”
他的嗓音低缓,气息近在咫尺,渐渐萦绕在温灵籁的耳边。温灵籁有些慌乱地躲闪他炽热的目光,忽地,对上了他的浓墨般的眼眸。
这眼神,紧紧锁在她的脖子上,她只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呆怔片刻,温灵籁躲着他的目光,清了清嗓子,“不碍事的。”
说话间,折玄烛的指尖早已碰到那白纱,扯掉纱布,看到暴露无遗的粉色,周围有些许血液。突然的触碰,刺痛袭来,温灵籁旋即拧眉,轻嘶一声。
“痛吗?”折玄烛盯着她的脸,淡声问。
温灵籁不明白折玄烛这劣性从何而来,分明是故意的!但脸上却无半分神色变化,反倒一本正经得很。
但她,终究还是抿了唇,低声回道:“不疼。”边说边不动声色地侧身挪步,躲开折玄烛近在咫尺的气息。
“我来帮你上药吧。”低哑而醇厚的嗓音,像一道蛊咒钻入温灵籁的脑袋,勾着温灵籁的思绪。
折玄烛目光环视四周,在梳妆台上发现了自己送的药与干净的纱布,还有一盆温水以及一方手帕。他抓住温灵籁的手,将人按到梳妆台前,用干净的手帕浸到盆里,拧半干后,弯下身子,垂睫寻找温灵籁受伤的脖子。
动作轻柔而缓慢地擦拭伤口上的旧药与血迹,手帕上很快沾上血色,隔着一层薄薄的面料,折玄烛指尖的温度透过手帕,传到了温灵籁的肌肤上。
将药瓶上的药倒到纱布上,折玄烛眼眸微垂,目光巡逻在温灵籁尴尬歪着的脸上,白皙透亮的脸颊上透着一抹粉霞,那双漂亮精致的杏眸云烟氤氲,睫毛扑扇似蝶,朱唇轻抿。
他有意俯身更低,扑面而来的灼气绕过温灵籁的耳朵,惊得温灵籁半边身子起了鸡皮疙瘩,默默地躲了躲身子,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光滑脖子轻微一滚,屏息不敢喘。
容易蹲在树上等折玄烛,百般无聊想看一下两人谈判如何了,定睛一看恰好瞧见的便是这场景。
透过半开的花窗看去,屋内光线昏暗,却能一眼瞧见屋内梨花椅上有一双人影交错钩织,男子身形纤长,低头弯腰,一只手抓在椅子上的扶手,女娘坐在椅子上,抬头似迎接男子的低头般,女娘纤细的脖子处还放着男子的手。
这姿势,实属暧昧,引人遐想。
容易自小跟着折玄烛,数年来,从未听闻折玄烛亲近女色。
想必,原不是不亲近女色,而是铁树还未开花。
只是这夜深人静的,名不正言不顺,未免也太过大胆奔放些。
眼看时间就要到了,容易一时进退艰难,不知是否要吹出暗号。
罢了,铁树好不容易开花,就让花儿活得长些吧。正想着,容易刚要继续坐在树上,猛地对上屋子内那双冷目,顿时脊梁骨密汗布满,双腿发软险些掉在地上。他深吸一口气,半蹲着身子吹出了暗号。
折玄烛心满意足地看了下自己包扎的杰作,与温灵籁再三保证明日会有人送药来,见温灵籁点头后,转身离去。
等折玄烛离开片刻,另一边的窗户钻进来一个轻功了得的女子北捌,她恭敬地跪在地上。温灵籁穿着单薄的中衣,刚想躺下,见来人,心里叹息一声:今天什么日子,这么忙。
“老大,我们有了新发现。炸药就埋在,西城三巷一处种着一株杏花的院子内。”北捌汇报道。
等了半晌,才见温灵籁点头以示了解。
北捌试探性地问道:“要不要……找人给挪走?”
“不用,这是官府的事情,我们无需插手,你叫弟兄们警惕些,打探消息时莫要被人知晓了,小心引得无妄之灾。”温灵籁想了下,继续说道:“你们盯着,若是官府那边无人知晓此事,他们要用火药的时候,遣散些人群,莫要伤到无辜。”
“是。”北捌应声,缓了缓,“县主,我们的人查过那堆火药了……其实威力没有那么大。”
“嗯,我知晓。火药是二十年前炼丹药的人无意间发现的,技术还未成熟。更何况,此次的火药是金国人制作,更是不比担忧……但谁知会不会有意外,盯紧些是没错的。”
说着,温灵籁想到了什么,接着说:“我让你们查假县主失踪一事,还是查不到吗?”
北捌摇摇头,“没有,每次有些许线索,就再也没有更新的发现,等我们再重新捋线索的时候,发现之前的证据也被毁灭。如果这真的是金人所为,那真的太狠辣了。如今左右卫府正奉命稽查李所李尚书令的叛国证据,我们要不要找机会,把一些线索递给左右卫府?”
“嗯。”
说着,温灵籁闭上眼睡着了。
北捌也未再打扰温灵籁,为温灵籁放好帘帐,灭掉屋内的灯后离去。
回到京城的始安郡王温韬还没来得及回家坐下,到城门处就被等了许久的宦官拦下来,说圣上召他入宫。
在宫里,是圣上较为亲近的几个官员正议事,温韬一到,众人嘘寒问暖的,温韬虚与委蛇。
等他到府时,发现满府里的人都在等他,但他环视一圈,发现少了温灵籁。温韬忍下疑惑,先遣散人群,抱着温玉昭两个孩子玩闹一番,才问温玉昭。
“您若再迟些回京,我那可怜的妹妹怕是要烟消玉殒了。”温玉昭不常与温韬相处,但知晓他是真的爱自己的孩子,故而她才敢这么放肆说话的。
倒是吓到了她的夫婿萧植,萧植拉了拉温玉昭的衣袖,温玉昭回头给了个安抚的眼神。
转头间,她再次添油加醋地说:“阿父,你知道那几个庶出的有多过分吗?停云回府的时候,孤苦伶仃一人守在府邸大门前,烈日当头又是开春,忽冷忽热的。那几个庶出的愣是不给停云开门,在外面风吹日晒了半晌,才有一个小厮姗姗而来。”
“那小厮对着停云就是一顿乱骂,说停云是骗子。停云苦苦哀求,好不容易见到了庶祖母,庶祖母说县主早就回府,停云是假冒的。转头喊庶二叔报官,把停云抓到牢狱里……我可怜的停云妹妹,命怎么那么哭。”温玉昭说得很凄凉,声调抑扬顿挫引人入耳。
温韬紧抿唇,眸光透过春光,不知思考些什么。
温玉昭轻叹一声,招呼身旁的阿襄阿思,“你们与外公说说,停云姨母伤在哪里?”
“什么?”温韬神经一崩,说得很是大声,险些吓着两个孩子。
正巧此时,折玄烛命人送药过来。不知道折玄烛的行为是不是有意而为之,但温韬是嗅到其中的问题所在。
回京短短数日,竟开始有男子给自家女儿送东西了!
“你过来,你说,你家主子是谁?”温韬满脸严肃问道。
送药人被温韬肃穆的神情吓着了,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家郎君乃是安国公府世子折玄烛。”
温韬在脑海里搜罗一圈,想起此人,正是今日在议事殿里见到风姿绰约的少年,那少年从头到尾板着脸,瞧着便是个心机很重之人。
“把药放下,你回去吧。”
小厮做事全凭主子发令,温韬没有为难送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