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有法子,待那日我来郡王府接县主。”说完,折玄烛离开屋内,消失于黑暗之中,来无影去无踪般。
翌日。
温灵籁早早醒来,命人弄上一辆马车,带着垂荷、桃夭二人前往城门口等待大娘子温玉昭。
外面春风习习,阳光明媚,柳条抽枝。
外面的商户跟着这等天气活络起来,街道上客商来来往往,服装各异。
马车路过一个铺子,温灵籁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柔荑掀起车帘一角,探出半个小脑袋,温灵籁瞧见一旁的糕点铺子排起了人儿,摊子内是个模样清秀的女子,约三十岁,动作干劲。温灵籁轻声吩咐桃夭。
“去那铺子,给我那两个双生子外甥买上些糕点糖画啥的,一路劳累奔波定是疲乏了。”
说着,想起了自己先前水土不服发寒发热起来,担心那双生子外甥也会这样,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忧虑。
待温灵籁来到城门处,没等多久,便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阿姊温玉昭。
温玉昭见温灵籁时,双目含泪,说不出一个字,两个孩子躲在温玉昭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温灵籁。温家两姊妹的模样很是相似,但细瞧,温家大娘子似父亲多些,温家小娘子则似母亲多些。
“诶,瞧我这眼睛,都不受控制。”温玉昭笑着擦了擦泪水,上下看了下温灵籁,接着说道:“你瘦了,脸上的肉儿都没了。”
温灵籁摸着自己脸上鼓起的软柔,“没呢,还在。”
余光间,温灵籁瞧见小外甥女盯着她,有些不畏生了。两个小孩长得一模一样,粉雕玉琢很是可爱。
她忍不住向小娃娃打了个招呼。怎料,小外甥女阿思站了出来,满脸认真地说道:“你就是我们的沉鱼落雁般的姨母吗?”
沉鱼落雁?
温灵籁好奇望了眼温玉昭,见温玉昭只是笑了笑,她心里知道,这是温玉昭特意教孩子说的。
“那你觉得姨母真有沉鱼落雁般容貌吗?”温灵籁蹲下来,与两个孩童平行视线。
小外甥阿襄盯着温灵籁灿烂笑容,猛地脸红起来,小声说道:“姨母自是好看的,比阿母还好看。”阿思在一旁附和道:“嗯!襄阿弟说得对。”
“你们这么乖巧,看看姨母特意给你们买了什么?”温灵籁说完,桃夭从马车上拿出两个小糖画,一个是可爱的小兔子,一个是圆滚滚的小老虎。
阿思指着小兔子,询问阿襄:“襄阿弟,阿姊喜欢那个小老虎,可以让阿姊拿那个小老虎吗?”
阿襄眸中带着一点光,欣喜地点点头。
等阿襄拿着小兔子跑到他阿父面前时,阿思给温灵籁招了招手,俯身在温灵籁耳边,用自以为很轻的声音说道:“襄阿弟喜欢可可爱爱的东西,我喜欢凶猛之物。如果以后我不在襄阿弟身边,还请姨母护着阿弟这点小喜好哦。”
“他很有男子气概的。”阿思舔了口糖画,继续说道:“平日里有人欺负我,都是阿弟替我凶人,但是……好多小郎君不喜欢阿弟喜好可爱的东西,总笑他,那我就当霸道的阿姊,给他喜好的东西吧。”
温灵籁笑了,被这两个小娃娃细腻的心思感动到,“那你不怕姨母知道这个秘密,襄阿弟会生气吗?”
“不怕,阿母说,姨母是最爱我们的人之一。”
“好,姨母会一直爱你们的。”
温玉昭夫婿萧植拉着阿襄走过来,与温灵籁客气打了招呼。几人分别上了马车,温灵籁与温玉昭一辆车,两小孩跟着萧植一辆车。
车帷之外,尽是京城街道的繁华。马车正朝着始安郡王府驶去,车辙碾过、马蹄踏过路上石板地,毫无痕迹。
“阿姊,如今整个郡王府都在庶祖母钱氏的掌管之下,我担心你回府后会不开心,特意与你说一下府里现状哈。”
听到钱氏给自己一家子安排东边小院,温玉昭只是冷哼一声。听到钱氏给温灵籁住的是府邸唯一的偏院,温玉昭忍不住叱喝一声:“那上不了台面的玩意竟这般对你,你也不吭一声!”
温灵籁这时才发现,自己昔日里温婉的阿姊竟有王熙凤般泼辣的一面。不过这样也好,不会被人欺负。
“你啊你啊!就是心太善,耳太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温玉昭有些恨铁不成钢,戳了戳温灵籁的脑袋,重重叹了一气。
“等我回去,替你出气。”
应下后,温灵籁继续说着府邸里的事情,还未来得及将发现二房的那龌龊事情说出来,车外的车夫说道:“县主,到了。”
马车停在了府门前,桃夭、垂荷掀起车帘,将车凳放好,小心翼翼地扶着温灵籁和温玉昭下车。
门前站着一群人,人影憧憧,阵势很是气派。
众人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整条大街在这一瞬渐渐静了下来。站在人群中央的钱氏,身穿深色衣裳,手持拐杖,目光肆意从二人身上划过,极为短促地与温灵籁四目交错。
倏然,温灵籁弯眼一笑,许是春日明媚使然,颇有倾国倾城莞尔一笑之媚。
钱氏撑起拐杖,摇摇晃晃地就要向前走,身旁的婆子猛地紧张起来,伸手虚扶着她,任由她缓缓走到温灵籁面前。
众人屏息凝神,眼见着钱氏一步步走近温灵籁,深色裙摆随风翻飞,至最后几步距离时,钱氏忽地倒地,吓得众人纷纷上前。
温灵籁冷目瞥过众人目光,面色微沉,心里记上钱氏这个令她们难做的一事。
温玉昭脸色铁青,垂眼间,露出一丝不明深意的笑容,亲昵地带着夫婿与孩童以及温灵籁走入府内,看也不看一眼佯装虚弱的钱氏。温玉昭的侍女蹙了眉,让车夫将两辆驶回马圈,随后扯着嗓子大声嚷嚷。
“始安郡王的嫡亲二女回府,闲杂人等堵在这门前是何意思?不听话的仆婢,留在郡王府有何用!管事的,你过来!”
人群声声窃窃私语,片刻,在人群中跑出来一个中老年男子,模样清瘦,“诶,我在我在。”
侍女瞥了眼众人,吩咐管事的说道:“好生处理,这个府,不干净。”
天大的饼突然砸向管事的,惊得管事的脸上堆满了褶皱,连连应声好的。县主与大娘子愿意提拔他,那他还能留在府邸,整个府邸的正常运转,还是离不开众奴仆。可哪个奴仆没有眼力见,得罪了府邸真正的主人,将来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听了这话,钱氏挣扎着起身,努力赶上温家二姊妹的步伐。
先前听过温大娘子行事果断狠辣,却不曾想,这般不顾及郡王府的颜面。
一个老婆子边跑边喊,“大娘子,县主,老奴——老奴带你们到院子里去。”
见温灵籁众人停下脚步,那老婆子心一喜,三步并两步跑到他们面前,谄媚笑道:“二位娘子不常住郡王府,定然不知路,不如让老奴带路?”
温玉昭转过身,眼睛目视前方,“走吧。”
来到院门,温玉昭才开始真正的表演,赶来的钱氏许氏众人发现先来一步的老婆子正跪地求饶。
许氏撑着难堪的笑容,“这是怎么了?是这老妇惹二位娘子?”
那婆子,是她的人。
“你们怎么做事的!认不清我们的身份吗!你说我,温家大娘子嫁人妇,是客也罢,安排这客院!那始安县主住始安郡王府偏院,谁教你们的!”温玉昭皱起眉间训斥起来。
眼看钱氏神色有些松动,温灵籁上前抱住温玉昭的手臂,压声哽咽道:“阿姊,你归府未歇息就要整肃郡王府,实着太累了。不如,先歇息,明日再说?”
听着妹妹的关怀,温玉昭更是火冒三丈,竟让这群混球欺负了妹妹,张嘴刚要说话,被温灵籁的话打断了。
“你们都下去,该作甚作甚去!别扰了主子的清静。”温灵籁催着众人离开。
见人陆陆续续离开,温玉昭着急了,低声问道:“停云,你这是在作甚?”
“戏要往大里演,蛇要打七寸。”温灵籁笑了,笑得很明媚,让人瞧不出她心思这般重。温玉昭很是心疼,认为她自幼跟在那莽夫似的阿父身边,定是吃了不少苦,身边没个说话之人,不像她与阿兄。思及此,温玉昭眼眸里全是怜惜。
温灵籁不多打扰温玉昭一家,送他们进到院子里,就转身离开了。
昨夜子时未睡下,今日又早早醒来,温灵籁已是困得不行了,简单吃些东西,让人备水,简单洗漱后直接躺床上睡了过去。
桃夭垂荷二人守门,桃夭很是迷惑,手拿着她的话本子,“垂荷,你说县主为何这么困呐?难不成昨日做贼了?”
垂荷白了一眼桃夭,手中的针线活没停下,“你知道啥?县主肯定是熬夜看书了呗,没见着她早晨那时,双眼泛红嘛。”
听了此言,桃夭赞同地点点头。
不怪两人不知昨夜温灵籁的动静。她们虽服侍着温灵籁,但温灵籁未让她们知晓自己的全部事情。可以说是为了自保,也可以说是温灵籁为了她们安全着想。刀尖上的生活并不容易,知道得越少,活的压力就少些。
一阵酣睡,温灵籁神清气爽。
转眼间来到了黄昏时分,温灵籁又在捣鼓她的石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其中孔雀绿的矿石研磨成分,但还是不够细致。
想要颜色越深,矿物的颗粒就要越细,作画色彩才能更丰富。可研磨朱丹,要费十三道工序,每一道都由温灵籁亲自做,实在费时间。
远处的天际已挂起暗蓝帷幕,小院里已点起了烛灯,不少蜻蜓翩翩起舞,小巧轻盈地起落在花草间。偶有稍大胆的小蜻蜓,落在温灵籁的瓶瓶罐罐上。
温灵籁抬头望天,喃喃道:“明日要下雨了吗?”
正说着,桃夭走了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温灵籁,温灵籁不知发生何事,顿感莫名其妙。
“你怎么了?”
“上次路上偶遇的小女娃命人给信笺了。”
桃夭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温灵籁粗略看了两眼,字迹很是少儿,想必就是那小女娃写的。小女娃约温灵籁明日到京城城边一处赏花。温灵籁透过信笺似乎能看到小女娃执笔认真的模样,抿了抿嘴。
“拒绝了吧。”
桃夭先是微怔,而后笑道:“好嘞!”
其实她很不喜欢装模作样之人,小孩子忘性大,定是那名叫卫辞的男子想约县主,竟打主意让小女娃约人。不过吧,男女单独外出赏花,好似确实不好……转念一想,桃夭有些懊恼自己的偏见。
县主已过及笄,眼看就要二八了,还未议亲,还未春心萌动,实在不行。桃夭边走边打定主意,要和垂荷一起多撺掇温灵籁出门,说不定就能像话本子说的那样,遇到一见钟情之人。
吃过晚膳,温玉昭跑来找温灵籁,商定后日去护国寺上香一事。三月二十是温玉昭与温灵籁阿母独孤氏的忌日。
这一日的大早,温玉昭带着温灵籁、一众仆人前往护国寺。
经过一天一夜的降雨,前往寺庙的道路十分泥泞。但护国寺被誉为大邺第一寺,香火鼎盛,游客接踵而至,哪怕路途坎坷也抵挡不住游客热烈的心。
寺院门前的山路两侧摆满各式各样的小摊,卖吃食的、山货、鞋子护膝等小件物品,一个游走说书先生支了个小板凳,面前放个简易的四脚桌,抑扬顿挫地说书,身旁围着不少游客,呼声叫好络绎不绝。
寺院门前摆放一辆又一辆马车、牛车,达官贵人或寻常人家皆在此处下车,车夫驾车放到专门停车之处。
温玉昭熟悉此处,以往未出嫁时,常常与阿兄到此处为母亲烧香,为父亲阿妹等亲人祈福。她拉着温灵籁绕过正门的香炉,直接朝往生殿走去,找到阿母独孤氏的往生牌,点燃几炷香,分了三柱给温灵籁。温灵籁学着她的模样,鞠躬祭拜,上香祈福。
温灵籁半眯眼睛,看到阿姊很是认真,而她闻着殿内缭绕佛香,盯着独孤氏的往生牌位,看到檀香袅袅升起,目光逐渐放空。
她是遗腹子,从未见过独孤氏。但是阿父老和她说,阿母是个很好的人。温玉昭与温疏阳比她年长数岁,独孤氏离世时,他们已懂事。
温玉昭睁开双眼,看着独孤氏的往生牌位,忍不住红了双眼,“阿母,昭昭带停云妹妹来看你了。妹妹长大了,她与您长得很像,您在那边,可要安心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议亲了。”
“阿母,妹妹自幼吃了很多苦,您若在天有灵,定要保佑停云这辈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对了,阿母,我有了双生子,男孩儿叫萧襄,女孩儿叫萧思,现年四岁,很是可爱。”
说完话,温玉昭掖了掖眼角上的泪,恢复往常,牵着温灵籁到寿龟池旁的大榕树,榕树绿叶繁茂,低矮的枝条上挂满红黄布条,上面写满了人们的祈愿。温玉昭叫来小和尚,要了两条红布条。
“你可以把许愿之词写到这布条上,挂在树上祈愿。”
温灵籁侧身看着温玉昭手里的东西,点点头,在一旁的桌子上提起毛笔,却想不出来写什么。她偷偷瞄了眼温玉昭写的——
家和万……
家和万事安啊。温灵籁皱眉,在上面写上一词:国泰民安。
见温灵籁无欲无求,温玉昭神情复杂,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如何将万千思绪说出来。最后,温玉昭像跟自己和解般,松下一口气,挽着温灵籁的胳膊,“走,我们去捐香火钱。”
“这儿香火钱,贵吗?”温灵籁问得很真诚,温玉昭明显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