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娃再次跑进巷子里,蹦蹦跳跳的,小手不停地朝着巷子挥舞,拼命喊道:“小叔叔,小叔叔!我找到婶婶了!”
巷子阴暗处,一道颀长的影子出现在雨幕中,一个身姿似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穿过春日连绵的雨,踏过洼地积水,缓缓朝众人走来,仿若烟雨画卷中人。
油纸伞遮住了他上半边容颜,却丝毫不折损他篆刻在骨子里的仙气与强势,抬伞昂首间,露出貌比神女的脸庞,可谓是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
那人与两个小厮本能地闭上嘴,不敢言声。
温灵籁三人认不出此人是谁,只觉得有些眼熟,也愣在原地。
小女孩却还拉着他,邀功似的喊着:“小叔叔,你快看,我刚刚从这面恶人丑的无赖手中把婶婶救了下来!”
面恶人丑的无赖:……
桃夭:……
这是谁?怎就突然来认人?桃夭吓得不敢呼吸,她可不记得自己何时交识了这般模样的郎君。
谪仙男子轻笑了下,慢声道:“子木认错婶婶了。”
一声落下,桃夭和得罪人的无赖皆松了口气。
不料男子伸手指着温灵籁继续说道:“她才是。”
声音如同宝石落在丝绸上,华贵中带着几分少见的慵懒,撩拨人心头那处的痒痒肉。
这话说得毫无征兆,温灵籁瞪圆着眼睛,呆愣在原地,久久不知该怎办。
其余众人亦是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巷子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只剩细雨敲打伞面,发出轻微的哒哒声,还有小女娃的雀跃声。
无赖见状立即拉着小厮灰溜溜地跑了。
垂荷回过味来,眯着眼,上下打量来人,护在温灵籁面前,叱喝道:“哪来的狂徒,竟想诬蔑我家女娘的名声!”
“小叔叔,怎么办?婶婶好像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蒙骗了子木?”卫子木歪头问道,为昂起头看她的小叔叔,任由小伞遮不住面容,雨滴答哒下落在她玉盘小脸上。
她小叔叔细心将伞给卫子木拉好,而眼睛的视线一直盯着温灵籁,低笑道:“停云果真忘了我呢,说好的苟富贵莫相忘,且你当年还信誓旦旦说我长得俊,要与我结为夫妻的。”
停云是她的字,鲜有外男知晓。
温灵籁如被天雷劈下,遥远又模糊的记忆一拥而上。
她几岁那年随父入京述职,几岁……她还真忘了。宫中老有一个小男孩追着她,缠着她陪他,一哭二闹三上吊。当时为了哄那个小屁孩,自己让他好好读书,许诺他待他长大,自己就会嫁给他。
“你是……”温灵籁声音颤抖如筛,悔不当初。
“卫辞。”
果然!是孽债!
“恰好午宴时分,不如我请停云到宝和楼吃饭吧?停云归京应未去过宝和楼。”卫辞云询问道。
卫子木想到能去吃饭,很是开心。
温灵籁略有纠结,但没有拒绝,三人撑着伞跟随卫辞,往宝和楼走去。
宝和楼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因占据京城中心,与皇宫成对立,其顶楼风景绝赞,视野广阔。每逢佳节,抑或是天气好的时候,高层包间都会被人订满。
今日多云有雨,高层包厢有余。
卫辞熟稔地带着温灵籁在庭廊处欣赏了片刻京城雨景,包厢内桌面上陆续摆上了宝和楼的招牌菜。
听着卫辞说着小时候的糗事,温灵籁笑得开心自然。这笑容落在斜对面折玄烛的眼里,十分碍眼,恨不得立刻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将人关在小院中不得出门招惹其他男人。
包厢内的菜已经摆好,包厢小二招呼卫辞、温灵籁等人进入包厢。温灵籁踏入包厢一眼看去,发现有几样竟是始安郡出名的菜肴,嘴角微微上扬。
卫子木先是兴高采烈地盯着桌面上的菜,发现没有她最爱吃的菜,瞬间兴致缺缺。但被卫辞三两句话逗开了,小家伙吃得可香了。
饭桌上,卫辞挑尽京城趣事或游玩之地与温灵籁说,温灵籁以听居多。
饱饭之后,卫辞说要送温灵籁回府,惊得温灵籁头皮发麻,连忙想如何应付。
吃饱喝足的卫子木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两滴困泪,喃喃道:“小叔叔,子木困了。”
“要不卫小郎君先送子木回府?你我下次再约?”温灵籁表现得略有心疼卫子木,内心实则狂喜。
她怜惜地为卫子木擦净小脸颊,轻轻捏了捏卫子木的脸,“让你小叔叔先带你回家睡觉,等改日,姐姐再请你出来踏青如何?”
“好!”卫子木很是乖巧应下,盯着卫辞如沐春风的面容,委屈巴巴且一字一顿地说道:“小叔叔,我困。”
无奈之下,卫辞只好带卫子木先回去。
众人下楼之际,另一端的纱帘缓缓拉起,两个小厮正如竹般站立在两侧。
“去查查,方才西边第三间包厢的男子身份。”
一道冷冽嗓音响起,一旁身穿劲衣的小厮干净利索地领命,随即走出包厢。
坐在茶几边上的一人,行云流水般洗泡冲茶,随后缓缓倒出茶水,水柱倾倒,没有一滴溅落。再往上看,那人面庞中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守霁兄,你不正常。”
“此话怎讲?”折玄烛垂眼端起茶盏,细饮而下。
“心思纷纷罢了。”那人看了看温灵籁远去的背影,继续说道:“她可是始安郡王的心肝宝贝,你何事与她搭上了?”
折玄烛嘴角微扬,“还人情时交下的情。”
“若她能与你成婚,那我便有了南北两地最大的军权支持,岂不更好?”那人玩味地动了动手中的茶盏,细长的双眸眼神锐利。
“不如殿下娶了,这股力量扶持,不更佳?”
那人狭长双眼闪出一丝精光,恍然大悟般点头,道:“守霁兄说得甚是有道理,寻到机会,吾会请父皇赐婚。”
折玄烛:……
良久,折玄烛憋出一句,“五殿下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喜流走烟花之地,擅品诗词歌赋,不宜与始安郡王之女成婚,会毁你形象的。”
“那你娶?”五殿下李珺承眉尾一挑,放下手中茶盏,“待父皇大寿后,父皇会为几个皇兄挑选正妃,始安县主定是各个皇兄的首选目标之一。我的正妃已经想好是谁了,就那桃李天下的太傅之女尉迟姝就成。”
来人打断了折玄烛与李珺承的对话。
“回禀郎,掌柜记账于卫府,其名为卫辞,乃台院侍御史”
李珺承思忖片刻,直呼道:“啊!我知道了!是那谁谁谁,我父皇的爱妃之一,卫啥的侄子。”
“二皇子之人。”折玄烛声音淡然。
他脑海里闪过温灵籁笑对他人的模样,一想到他们的生活将会与他梦境南辕北辙,折玄烛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咔吱”细小崩裂声出现。
折玄烛手中的茶盏露出一丝裂缝,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没由来的恼怒。
在酒楼门口与卫辞道别后,温灵籁与垂荷、桃夭二人一同暗访了属于自己的铺子。
这些铺子都不是她名下的,而是她乳娘之名。她创立属于自己的铺子时年岁尚小,且还是女娘,不便走南闯北。故而忽悠乳娘,让乳娘对大千世界向往,从而替她出行。乳娘是她阿母的心腹,以孤儿身份入府与阿母一同长大,终身未嫁,将她当女儿来养。
算算日子,乳娘很快就要完成那批货物的交易,从西边之国带些新奇小玩意,估计会在阿父到京之后的四五日内回到京城。
当晚,温灵籁发起高烧,吓得桃夭手忙脚乱。还好垂荷较为沉稳,让桃夭去找郎中,自己则给温灵籁换下衣物,擦拭身子,不断用物理降温方式给温灵籁降温。
郎中是个年约五十人,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被桃夭拽着走,身后的小药童背着比他药还大的药箱,拼命赶上两人。
踏入院内,郎中瞧上一眼,“不习水土,必生疾病。吃上几服药,过上一段日子应当能好。”
两人这下才放下心,桃夭边送郎中到隔壁写药单子配药,边向郎中道歉,说是过于着急,带着他一阵跑。郎中见过形形色色的病患家属,心宽体胖,不计较什么,留下药单子后带着药童离去。
浑身难受的温灵籁陷入了无限梦境。
先是梦到了小时候,刚认识卫辞时,卫辞爱哭,哭的时候鼻子里还吹着泡泡,丝毫没有今日见到的谪仙模样。原来岁月不只是一把杀猪刀,还可以是美工刀。
接着又梦回自己的前世,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疯狂补作业,身旁没有任何一个人,周围似乎开了暗角。抽屉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她想去关了,可抓着手机的手,愣是找不到任何关闭闹铃的地方。
正当她着急,害怕之时。
画面切换至一个竹林小屋内,墙内挂满了她的画像,有屹立皑皑白雪之间,有扑蝶摘花之势,有提笔作画之影……这般贵女做派,不像现在的她。她听到轻稳的脚步声,小屋的门被推开了,走进一个男子,任凭她怎么去追着看那男子的脸,仍是瞧不见男子的脸。只能听到男子低喃之声:你说过的话,怎能不作数?你在哪儿……在哪儿……
我在哪儿?
温灵籁浑身一激灵,想要睁开眼,发现全身无力,连睁眼的小动作都完成不了。许久之后,她才勉强睁开双眼,强烈的光让她极度不适应。
等她回过神,耳边传来的声音逐渐清晰,细细听来是一片哭声。
“我……还没……死……”温灵籁声音颤抖,浑身酸痛。
“醒了!县主醒了!”桃夭又哭又笑,扯着嗓子在喊。
垂荷端着一碗药走进来,瞧着温灵籁有气无力地靠在床边,同样喜极而泣,“县主,你可醒了!快把我们吓死了!”
“对啊,你都昏迷了三夜两天了。”桃夭追说道。
“你怎么都醒不过来,吓得桃夭差点把那郎中揍了一顿,郎中被桃夭反复的好与不好的态度给吓怕了,最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诊错了,连诊金都不收。”
垂荷掖了掖眼角上的泪,轻轻搅拌放在床边高几上的药,待有些凉后,一勺一勺地喂给温灵籁。皱着眉头喝完药后,垂荷又从另外一处拿来了几个蜜果递给温灵籁。
温灵籁不喜爱苦的东西,每次吃完苦的,都要用甜的东西压压苦味。苦甜交加,丝丝缠绕,在舌尖逗留,最终果甜战胜,在细嫩的口腔叫嚣。
“对了县主,尉迟小娘子在你昏迷的时候来过小院,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垂荷说着,声音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见你昏迷不醒写信给了寿州大娘子那处,大娘子已启程来京城。”
“什么?”温灵籁不置信的提声,她那便宜阿姊要来?
“是呢,我和垂荷费尽心思地劝了尉迟小娘子,若没我们拼命阻拦尉迟小娘子,怕……她都将这白事仪式给摆上。她听了我们的话,才说要给大娘子写信,这样子您身边有个姊妹照应,是个好的。”
“可是,阿姊不是嫁给了寿州府一少尹吗?”
垂荷从衣橱拿出一件软袍披在温灵籁身上,叮嘱道:“春寒,县主还是注意些。”
她弄完后才回答温灵籁的问题,“听闻少尹新任太府寺少卿,管两京诸市署常平署。现下应是全家一举上京,不日,县主就能见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温灵籁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她紧锁眉头,思忖如何回郡王府,也不知那个假县主如何了。派去寻找线索的人还未禀报有用消息,做事之人将尾巴打扫得干干净净。
见温灵籁眉头拧成了双麻花,垂荷知道她在愁什么,却无能为力。
“桃夭,你去郡王府那处打听打听,那个假县主有何动静。”温灵籁吩咐道。
“县主,你可真烧糊涂了!”桃夭有些担忧,试探性地探了探温灵籁的额头,发现温度与自己一致,方才松下心,继续说道:“那日安世子将牙牌给你之后,你就命我去盯紧了郡王府,我早已安排楠壹去盯守,猜猜,楠壹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