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着清凉的微风,陶温的心情好多了。
没想到在波澜壮阔的汉末军阀混战中,充斥着这么多小巧不言的算计。
正是这些一个一个的小心思组成了权谋与战略并重的三国故事。
可从反面来说,这些费尽心机的算计最终都会成为历史的尘埃。
无用且渺小,全是无谓的徒劳。
如陶谦,扬名一时,枭雄一世,在流传的主流故事里,却只是一个心慈手软的无能老儿;如陶章,徐州书吏,精明强干,结果任何一段故事都不会出现他的名字。
监视与算计什么的,真的很有必要吗?反正最终历史的走向只有一个终点。
陶温笑了笑,心中惊诧于自己和陶章说的豪言壮语,什么“自己闯家族大业”之类的未免有些荒唐。因为这段故事的胜利者只有曹孙刘三家,最后的赢家则是司马懿。
多想无益,千思万绪,不如享受此刻的春光。
陶温不再多想,伸了伸懒腰,溜达着走出了雅室的小庭院,再度回到了明神寺那人潮汹涌的主干道上。
目标只有两个:找孙怡,找沙门。
寻找两者的切入点,就是每一间庙室里的金身大佛。
孙怡的母亲吴夫人一定会去礼佛,而难得一见的沙门和尚一定也在佛像附近。
当时佛教传入中土的时间尚短,几乎没有什么中土人士愿意出家去信仰佛教。东汉朝廷则用处理外交事务的眼光来对待沙门番僧,以掌管外交的鸿胪寺为基点,向沙门番僧开设各个寺庙,所以佛教的和尚庙都叫某某某寺。
这就是在如今的明神寺里,陶温怎么也寻找不到一个和尚的原因。
那么寺庙中为数不多的和尚,大概率会在佛像金身旁侍奉,因为他们得服务到访的观众嘛。
此举乃一举两得之法。
果然不出陶温所料,兜兜转转之下,在侧殿明光堂之内,还真就找到了孙家人。
明光堂是明神寺的vip房间,访客稀少,孙家的家丁都在殿外恭候。殿内正中的佛陀巨像通体金黄,足有两米高,气势逼人,佛陀右手上举,施无畏印,跣足立于覆莲座上。
只见孙怡在殿内随母亲参拜,心神不宁的样子,似乎对礼佛一事完全无感。
吴夫人则虔诚多了,完全沉浸在求仙拜佛的喜悦中。
佛像金身之下侍立着一位沙门僧人,正在用蹩脚的汉语和吴夫人宣扬佛法。
陶温见时机到来,大摇大摆地从孙家家丁之中走过,还不忘翘起嘴角和眉毛,跟这些下人计较着示威。
一脚刚踏入明光堂的地砖,门内一名卫士伸手阻拦道:“汝是何人,此地不得擅闯。”
看来今天笮融的兵都要跟老子过不去是吧?
陶温有些不耐烦,闭着眼抬手反拨那卫兵的胳膊。
“我乃陶府......”
话未说完,陶温就又被那卫兵反手扣在木门上。
还来?
又杀无赦是吧?
孙家的家丁和丫鬟们齐声笑了起来。
那卫兵却并没有急于拔剑斩人,毕竟这里是佛寺之内,属于国家正规的外交站点。笮融那一套私刑放在这里,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两个卫兵架起陶温就往外走。
“住手。”这次换孙怡来救场了,“汝等为何如此无礼,这位公子乃是......乃是我家贵客。”
卫兵松了手,陶温气鼓鼓地抖了抖酸麻的臂膀。
“听见没有,我是贵客,混账东西给我老实点。”
吴夫人听到动静,回头一瞧。完蛋,又是这只野猪,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驳了大闺女的面子,只好向对面那僧人欠身道:“多有唐突,还请上师恕罪。”
“无妨,吴檀越宅心仁厚,愿救人于危难,又岂是罪责。”僧人的长相满是胡气,脸上洋溢着慈祥和善之色。
陶温一看这番僧,呦呵,这不印度阿三么。
他快步走上前,先和吴夫人打了招呼,谁知人家完全不理反而哼了一声,他也不在乎,又向番僧问道:“上师贵安,请问宝刹是否有一位痰盂儿法师......”
话未说完,孙怡先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吴夫人那张年轻的脸顿时阴沉起来,仿佛出了好几道褶子。
外面孙家的家丁和婢女见自家小姐笑了,也壮着胆子,随之哈哈笑了起来。
番僧一脸问号。
他大概听不懂什么是痰盂,还问:“小檀越所指之人,莫不是我师兄昙虞伽罗?”
“正是,正是,敢问昙虞伽罗法师所在何处?”
陶温依旧嬉皮笑脸。
其实他对沙门没有恶意,之所以做出轻浮孟浪的行径,纯粹就是想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耍宝逗笑罢了。
“想必小檀越亦仰慕师兄的佛法,才来此处的吧?”
“哦?上师所言,便是有人已经来拜会昙虞伽罗法师了?”
“然也。”番僧自豪地道,“下邳笮使君前几日下榻敝寺,与师兄彻夜长谈,今早二人又在一起研习佛法。”
笮使君笮使君,怎么到处都有他?
一向多思的陶温终于开始认真地审视起这个叫做笮融的家伙,现在他和昙虞伽罗的关系如此亲密,难不成他与郯城陶兴也有关联?
这种想法其实不太靠谱。
陶温虽然是陶谦嫡孙,却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值得三个身份如此关键的人物联合起来对付自己。
“在下仰慕昙虞伽罗法师已久,但求一见,足慰平生。”
陶温深深地拱手鞠躬,诚意备至。
吴夫人见状,心里还纳闷,怎么这只野猪突然这么敬畏佛法?
孙怡也不敢相信,她所了解的陶温,是个连经书都背不流的下智之人,怎么今天开窍了,竟然央求着要见沙门大师?
“小檀越如此心诚,亦佛门之幸,也好,许是个机缘呢?师兄就在戒律院的禅房之内,我为小檀越带路。”
“不必不必,既知晓法师所在,在下理应诚心前往,不劳大驾。”
“可寺庙中各处皆有卫兵把守……”
“无妨无妨,山人自有妙计。”
“既如此,那请小檀越自便。”
陶温告别番僧,又向吴夫人和孙怡道别,临走时专门冲着羞涩的孙怡眨了眨眼。
这是两个人私会的暗号。
太阳挂在天空正中,空气变得温暖起来。
明神寺的花香逐渐浓郁,陶温站在一株桃花树下,闭着眼睛,静静地等候着心上人。
“喂,陶郎。”
孙怡突然袭击,敲了一下陶温的脑门。
“你怎么出来的?”
陶温的笑容比盛开的桃花还要灿烂。
“山人自有妙计。”孙怡古灵精怪地神秘一笑,用着陶温刚才说过的句子。
“拾人牙慧。”
“这叫现学现卖,你别得意,我还没跟你算弟弟的账呢。”孙怡本来不再计较之前孙权的事了,可偶然一提,心里又不痛快,于是干脆不在这个话题上浪费功夫,问道,“刚才听你所说,那个昙虞伽罗法师是谁啊?为什么你对他那么关注?”
“我也不知道,这不正在查么。我只知道,他是要害死我的人,也是要嫁祸给你们孙家的人。”
“什么?”
“真的,相信我,我一定要查出他们背后的阴谋和幕后的黑手。”
孙怡本就是性情中人,现在突然一听说有人既要杀死自己的恋人,又要嫁祸给自己的家人,一时气不打一出来,怒道:“看我不亲手杀了他,将他剥皮拆骨。”
柳叶眉一卷,杀气顿时从杏眼中喷出。
陶温的脸上垂下几条黑线。
孙怡道:“你说吧陶郎,怎么杀他?”
“不不不,别先杀啊,先查出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内幕再说。”
“可是怎么查呢?听刚才的竺法腾上师说,那个昙虞伽罗的住处有很多卫兵把守。”
陶温一脸坏笑道:“当然是用你的绝技,翻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