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局长的葬礼办得很体面,上至总署长下到法租界警局看大门的大爷都来了。
吴夫人站在灵堂一侧的桌后,接受吊唁者的问候。
傅薇走过去跟她握了手,冰凉瘦削的一只手,看得见皮肤下的血管。脸色除了苍白一些并未见多少哀伤和憔悴,这让她心里愈加厌恶。
“吴夫人接下来是不是打算去南京?”
吴夫人看她一眼,“我现在无法回答你任何问题,傅小姐若是吊唁请去那边。”
身后的刘大龙推推她,“先进去,后边还有人。”
她抿了抿嘴越过吴夫人,旁边有人递上三支香示意她到灵前上香,白花环绕的黑白照片上,照片上的吴局长穿着制服戴着帽子,嘴角留有些许笑意。
让她想起他死时的状态,未见多少痛苦倒是带着解脱一般的释然,不知道他在决定去死的那一刻在想什么,枕边人还是寄予厚望的儿子?
上过香她跟着人群走出灵堂,郊外的这处墓园依山而建树木葱郁,是个风水宝地。
刘探长跟她一起望着远山以及周围的坟包墓碑,压低声音说:“吴夫人已经买好了回北平的火车票。”
“还准备回去做她的格格?”
“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
有罪的前提下,她就是无罪的,道德的谴责对她来说没有用。”刘探长捏着手里的打火机示意她往灵堂左侧看,“那个跟傅伟业说话的人就是局长的儿子。”
傅薇双手抱臂扭头看去,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气质跟吴夫人很像,大约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男人抬眼扫过来,眼神对上傅薇就毫不避讳地审视打量着。
面容也跟吴夫人很像,单薄清冷的一张脸透着薄情寡意,眼神里满是肃杀之意。
她收回视线低声问,“张姐呢?”
“收监关到死,别看辛富看上去不着调,居然咋咋呼呼从小刘嘴里掏了一些实话出来。小刘姑娘说她每次去看望吴夫人都要听她说一堆心里痛苦,每次不重样,然后又有意无意暗示她再传给吴局长。”
“张姐那里也是,吴夫人一直都站在道德制高点让她觉得愧疚,觉得不照她的话做就是没良心。你说这个女人她有多恶毒,杀人诛心,她玩儿得简直炉火纯青。”
傅薇跟着叹口气,第六感告诉她她还在被人窥视,她扭头直直看去,男人却并未收回目光,低头同傅伟业说话时依然有意无意地扫她一眼。
她真想一刀扎烂他的眼 ,皱着眉稍
稍移动脚步侧身躲在了刘探长身边,从灵堂内又走出来一个男人。
清瘦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眼镜着长衫手臂上缠着黑纱。
“那是谁?”
“应该是吴夫人的亲眷。”
注意到她的打量,男人看过来冲她点了点头便走向一侧的吴公子,看上去倒是跟傅伟业也很熟悉。
“还记得那个逃走的木族长的师爷吗?”
唉,刘探长抓抓头发,“管不了。”
“傅处长,那个就是令妹傅薇吧?”男人兴致盎然地看着傅薇问旁边的傅伟业。
傅伟业笑着抬眼望去,“哪个?我看看。没看到啊,不过她原来是吴局长手下的人,今日过来吊唁也是应该的。”
吴公子看他一眼也就没了兴趣,“我们接着刚才的说。”
傅伟业瞄一眼傅薇的背影,眯了眯眼睛,真是个祸水,到哪儿都能惹是生非。
被冤枉了的傅薇跟在人群里看吴夫人接待来访者,辛富带着几个同事出来了,彼此见面打招呼他也没那么剑拔弩张了。
“刘探长可知上头又派了什么人下来?给兄弟我透个信儿。”
“这我可不知道,总归辛探长刚来也没多久,再来个新局长也无妨。”
呵呵,辛富干笑两声,“我有
句话想跟刘探长单独谈谈,不知方便不?”刘探长看他似有深意就点点头去了避人之处。
“傅法医对这件事怎么看?”
傅薇看一眼范法医,“还能怎么看,满怀愤懑地看。”
“遇不平之事生气最无用。说起来我正好碰到一件棘手之事,冷冻库里的尸体我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有几具比较特别,我看了一眼不太敢动,烦请傅法医帮我看看。”
从几次接触来看范法医甚少用这种很正式地请教语气,看来事情很严重。
“好。”
“那我就带着人先回去了,静候傅法医的到来。”范法医说完带着几个人也没跟辛富打招呼就走了。
傅薇却陷入了沉思,她在法医室待了两年多,边边角角她都摸得一清二楚,怎么还会有她不知道的尸体?而且看范法医的样子,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越想越待不下去,打算跟刘探长打个招呼先行一步。
“怎么一见我就走呢,咱两好歹也是一个爹生的。”
傅薇侧身看向傅伟业,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有事儿吗?”
傅伟业倒不介意她的戒备,依旧嬉皮笑脸,“不算事儿,不过是昨日大哥带了一个姑娘回家,当着全家
人的面宣布要娶她为妻,然后父亲大发雷霆一通训斥,接着父子不欢而散儿子又离家出走的故事。”
“热闹看得可还开心?”
“自然开心,不过大哥性子还是太软了些,哪儿比得上你当初横刀离家的气势。”
她翻他一眼,“那不正好如了你们的意,夫唱妇随父慈子孝全家团聚其乐融融。”
傅伟业摸摸鼻子道,“承你吉言,不过我看父亲的意思是坚决不允许大哥也这么离经叛道,已经私下嘱咐我要我使点手段不能让任何人把房子租给或者卖给大哥。至于那个小丫头,父亲的意思是让她知难而退,否则这年月死个人可太容易了。”
她绷着脸看向傅伟业,说不上来心里是恨傅呈山多些还是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人更多些,“傅伟业,我们跟那个家再无瓜葛不是正好符合你的利益,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呢?”
哈哈,他笑了几声忽然收声眼尾眯了一下道,“是符合我的利益不错,只是我不想看你们太如愿罢了。”凭什么他们兄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他却要按照被规划好的路一直别无选择?
“那你跑来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无他,就是图个人多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