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杨秀就出门开始自己的走访。
第一个要拜访的人叫林聪,是陈云大学时的同学,他们当时都是文学专业的。
林聪如今在一家高中当语文老师,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戴着眼镜,看上去很有文士风度。
听说他和陈云当初在大学时是舍友,关系很不错。杨秀揣测如果自己是陈云,那第一个想“合伙”的目标应该就是林聪。
杨秀瞥了瞥自己提前从警局获取的资料,敲响了林聪办公室的门。
“咚咚。”
“请进。”
门开了,里头冒出一个头发稀疏,却梳得相当整齐的男人。男人的发丝根部生长着白发,其余部分,则像刚染过般保持润泽。
“您是……”
杨秀给对方出示了证件,林聪会意,当即探出头左顾右盼了一会,然后将办公室的门关紧锁好。毕竟是老教师了,这里的空间只容纳了他一个人。
“我想来谈一谈的是有关陈云的事情,您应该已经知道他的事了吧?”杨秀开门见山。
“啊……嗯,因为我很爱看全国性质的报纸,之前记得……的确看到有这家伙失踪了的事情,还很担心呐。现在是找到他了吗?”
“不瞒您说,找是找到了,不过不再是活人,而是尸体。”
杨秀利落地上前递出一张照片,那正是陈云被塞在行李箱里的样子,他观察到林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啊!”
(这么惊讶?)杨秀微眯着眼睛。
“就和您看到的一样,陈云在两天前被我们发现死在了边牧,且整个人都被塞进了行李箱里,死状很惨是不是……抱歉,并不是为了想打扰您的好觉,由于这张照片,很多媒体目前也对是否刊登这则消息有所为难。”
见林聪依旧哆嗦着嘴唇,杨秀不客气地继续开口,但这一回,他的眼神却变得异常锐利——
“林聪先生,缓过神来没有啊?不管您现在的神情是怎么样,但根据我们的消息,有线索显示陈云在9月13日——也就是他消失的两天前曾来见过你,我们的证人说你们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闲聊。”
“呃……”听到这里,林聪诚惶诚恐,猛地抬起头来,在看到杨秀黑暗瞳孔深处的眼神时,不由又一次心惊肉跳。
“然而,当我最开始向你问及陈云时,你却仅仅表示得知对方失踪了,却在之后对你们曾见面的事实绝口不提……我好像嗅到了犯罪和隐瞒的信息啊!”
“没有,没有的事!”林聪招挥着手矢口否认,匆忙地说:
“当时他的确来找过我,之所以刚才没有说,是因为这事关乎他的隐私呐!而且突然被问到,怎么想的起来,你要是问我,我肯定会说的!”
汗水从林聪额角滑落,杨秀却从中觉察到了说谎的气息。
“不会吧——”杨秀转动着冰冷的眼珠,“如果只是偶尔寒暄、自己也完全置身事外的话,那么只要顺口提及‘哦,他当时也来找过我’不就可以了吗?你的行为,无疑是在掩藏着某个秘密。”
“我……”
“还是好好说清楚吧,告诉我们这项证据的线人,可是说你们在办公室里整整待了三个小时呐!让我看看——嗯,这里好像也没有能从别的地方出去的正门,那当时你们就是一直待在这吧,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毒蛇。是毒蛇。林聪不停地舔着嘴唇,而与杨秀的每个眼神相撞的瞬间,都觉得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不断吐着信子的蛇,在时刻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他好像随时想将自己吞掉。
“唔……”
“怎么样,应该做好决断了吧?我可要事先声明,如果在这关键时刻说谎,可是连最后赎罪的机会也没有了——嗯,同时也生命,我可没有唆使你做伪证啊!”
林聪把头沉下去了好一会,再起来时,滑落汗水的眼睑已经向眼珠扩散出了许多血丝。林聪沉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愿意说出实情。
“事情是这样的……”
林聪说,其实当天发生的只是很简单的事情,而自己之所以不愿第一时间说出真相,是因为获得了某种“好处”。
那天,差不多有十几年没见的陈云忽然来到办公室,说要找自己。
两人很久没见了,虽有点生疏,但过去的回忆还是在谈话中一点点浮泛了上来,林聪也聊的很起兴,甚至拿出了珍藏在柜子里的好酒与陈云分享。
林聪说,那时他就很在意,因为陈云在来的同时拖了一个大行李箱。什么?对,就是上边有淡黄色花纹的棕行李箱。因为提起来好像很重的样子,林聪表示当时对此颇有兴趣。
在寒暄一会后,两人终于步入正题。陈云就在林聪面前将那个大箱子打开,里边是林聪生所未见的无数捆钞票。
林聪不由想起陈云最近牵扯进的受贿案,而陈云也承认,这就是他私藏赃款的一部分,数额差不多有一千万左右。他希望林聪能为他代为保管。
据说当时的对话是这样的:
“啊啊……这么大一笔钱啊!可是牵扯到犯罪,我,我不敢……”
“嘁!没见识的东西,喂喂,当真不敢吗?我可以和你私下签订协议,如果事成了,那我出狱后愿意出二百万来补偿你!”
“无论怎么说,这也的确和犯罪有关,我也有妻子和家人,不想闹出风险啊!”
“真是个没志气的东西!哼,那我就找下家好了。对了,这件事你要是敢和别人说,小心我找人弄死你!你知道的吧?我背后牵扯有黑道势力!”
撂下这么一句话,陈云便拉着行李箱,恶狠狠地消失在了林聪面前。
林聪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他没有想到那个曾经那么爱笑的朋友,如今居然有了一副如此恶毒的面孔,而对于真相的后怕,也让他打算把这件事一直都烂到肚子里。
“如果不是你们上门,我是绝对不会说的啊!”林聪瞪大眼睛说:
“陈云的背后的确牵扯有一股不一样的势力,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是我出卖他,真的会杀了我全家……”
“现在也是终于看到他的尸体我才松了一口气,加上的确是不光彩的事情,甚至还有可能牵扯我坐牢,我才在最开始选择隐瞒……但现在陈云人已经死了,我才觉得告诉你们这些事也不是不行。”
“对了!说是这么说,也请你千万别泄露这则消息是我透露的,因为如果让人知道了还会有很多麻烦……”
(说谎。)
看着面前低头垂泣的男人,杨秀不由在心里冷笑。他找了一个恰当的时机,将一则银行的入账文件拍在了茶几上。
“这……”林聪瞳孔收缩。
“拒绝了陈云的邀请?很好啊,那就先解释一下,你于9月14日晚收到的这笔二十万元的款项是哪里来的吧?”杨秀冷冷地说。
“嗯……”
“我听说林聪先生最近貌似很拮据啊,因为赌斗犬输了钱,房贷车贷又还不上了,于是到处都在想办法‘补口子’。”
“这种时候,要是有朋友愿意突然送一大笔钱,哪怕是暂时挪用来补口子,我想你的心应该都不会抗拒吧?”
“然而,你却宣称自己拒绝了带钱上门的陈云……”
“这是真的!你的确说的很对,我现在还欠了不少钱……可就算是一大笔钱摆在我面前,我也有属于人和教师的良知啊!这么脏的钱我才不会碰!”
(一个甘愿赌博的人说自己有良知?)杨秀侧了侧头,眼神嘲弄。
“那二十万你是从哪里来的?”
“是……是从我朋友那借的!他叫王强,在本市开着数一数二的斗犬场,很有钱,也是我的大学同学!”
话才说出口,杨秀便在林聪脸上看到了后悔的神情。上钩了。他像咧开了心脏一样痴笑起来。
王强就是他另一个非常在意的“L市对象”。
“哦……王强。”杨秀说的很慢,仿佛是要刻意拒绝这个名字。
“没,没错!不,也有可能是借别人的!”
“嗯,没关系,那就接着调查一下好了。对了,顺便问一下,9月15日的晚上到9月16日早晨你在哪里?”
这都是废话,因为在来这里以前,杨秀就确认林聪不可能是凶手。
回应也如他所料。当晚,林聪和妻子都住在丈母娘家过灯节,由于非常热闹,所有的邻居都可以作证他当晚在场。
“谢谢,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对了,那二十万你就先存着好了,反正也是说得清楚的资产嘛。”
关门前,杨秀扶了扶帽子的前檐。茶色的护目镜之下,呈现出的是一双微微泛蓝的眼睛。
这蓝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林聪满身是汗,苍白的、几近虚脱般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