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杨秀启程去搭高铁。
从警局回来的那晚,他万分安心地睡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五点才起床。
黄昏的气息,被微风撩拨的窗帘,与外头吹进来的饺子味道都让他有一种滤镜里的怀念。自己眼前的电脑屏幕沾上了椭圆形的灰尘,而旁边,还摆放有先前没有吃完的鸡肉卷。
杨秀将冰冷的食物一扫而尽,开机看了会吃播视频,觉得体内有点温度了。
是的,从结果上,这只是相当庸常且懒散的一种生活,在这大千世界里,有无数人可以珍享这种工作之余的简单幸福,以至于杨秀都忘却了,自己曾一直埋汰在无尽的血腥幻觉里。
(这样……之前的决心,以及那些残酷的杀戮,又算的了什么呢?)
游戏的规则很残酷,上一个游戏可以把你安排在血腥的杀伐场,这一回,却又很有可能落回到低武的侦探世界中。
杨秀甚至还曾在聊天群看到,有些游戏的目的单纯是扮演好一个父亲,母亲,爷爷又或者老师。生存难度虽不大,但要通向完美结局的可能性却微乎其微。
因为人大多都是以自己现有的“状态”活着的,去假扮人类,是机器人干的活,每个人心里几乎都会对此有所抵触,所以展现出来的效果也可想而知。
(然而,在那样的世界里,又会收获怎样的平静和幸福呢?)
(或者说,刚从一个残酷的世界里满身鲜血地离开,随后却被安置在那样一个世界内,究竟是一种奖励,还是一种讽刺,一种责罚?)
往后一靠,躺在床上的杨秀不禁微微咧开嘴角,这笑意里,是对自己的自嘲。
(这个游戏,可真是会利用人心呐。)
这一天,杨秀没有出门,而是在冰箱里煎了荷包蛋与番茄肉汤,草草喝完便窝起来打游戏了事。
很割裂,明明一个前不久还看到尸体,就在昨天和明天都要焦头烂额地面对某个案子的刑警,此刻竟如此平静地生活在职责的夹缝中,短暂抛却所有。
(但是,难道到了生活日还去想工作才是对的吗?)
继续为受害人担忧不能为杨秀长一分工资,即便作为业绩,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况且自己完成这个任务后就要离开了,他可没兴趣为原主倾尽所有地“工作”。
而这个世界……又明明是那么诱人。
从睡在这里的第一天起,杨秀便感到自己非常放松,比过去的每个世界都要放松,甚至蓝星虚界也无法媲美。
他无法解释这种理由,但心里猜测的想法,或许还是这里就是数年前真实的蓝星吧。
闲暇或案子没有头绪的时候,他便会上街欣赏人们的表情,完全没有了在虚界时看到的冰冷。
在这里,自己也是一个鲜活的人,一个碰撞了会引别人皱眉,甚至能收获善意与不快表情的人。
哪怕是恶意,回收它们的杨秀也感到很满意。
(马上就要结束这种生活了啊……)
杨秀时常有这样的感慨,不知为何,比哪怕最开始被游戏夺走自己的人生还要不舍。
原主记忆里的风景和面前的图像重合,带来属于两个人的眷恋。在案件的空隙里,杨秀几乎是拼尽所有地想要赎回“人”的一切,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毕竟也是游戏的哀怜和残忍。
(那么,启程吧)
又是一个傍晚,杨秀喘着浅灰色的风衣,戴着围巾,拖行李箱走入了列车等候室。
里头人很多,他们都有各自的幸福,不必为游戏和生命烦恼。
时间到了,杨秀拖行李上车,太阳渐渐西沉而下,不出一会,列车舷窗外的景色便沉入黑夜的轮廓里。
远处的群山逐渐稀释,杨秀差不多在晚上十一点钟抵达了L市。
与K市不同,L市是杨秀所在的国家的经济支柱之一,因为庞大的经济产出,国家给予了它相当多的政策上的优待。
比如——“斗犬”。
很多人心里都有赌博的本能,若非如此,就不能解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一陷入其中便无法自拔,即便负债累累也不肯罢休。
“赢一点就收手”“糟了,我就说先前应该买反的才对!”“该死,又错了!”“都输这么多了,下一把!下一把一定能赢回来!”……
无数这样的心理交错,构建了越陷越深的无数人。
让他们痴迷的并不只有结果本身,整个过程,观测到自己的命运纠缠于胜与负的一个个瞬间,这种揪心感同样使很多人迷醉。
“斗犬”就是这赌博方式的一种。
双方下注,两方凶猛的恶犬互相啃噬,胜利一方便可按倍率获取一定补款。
从形式上,这种赌博太常见不过了,而过程却使很多人深陷其中。
被养的膘肥体壮的恶犬,或失去了一只眼睛,或遗留了可怖的疤痕和伤口……这些狗代替人类的欲望去彼此争斗,战的血肉淋淋,而头顶盘旋的则是一声声“好!”
人们就是在这种运动中,转移了自己的赌博欲与暴力的欲望。人们与狗之间拥有一种被名为“安全”的距离,可以从容观赏这场盛宴。
他们不会受伤,赌赢了可以说是自己凑巧赚了点烟钱,即便输掉也可以以“看了场演出的门票”来宽慰自己。在赌的倾家荡产的同时,赌徒们的欲望已经不再是财富本身,而转嫁到暴力与血脉贲张的宣泄上。
大概是过度激发了这种血性,不然,要怎么解释“斗犬”为何在L市这么受欢迎的原因呢?
每年由斗犬产出的收入,足以占到该市工业产值的120%以上,不只是本市人,外市、外省对斗犬感兴趣的人也纷至沓来此地,一掷千金地沉醉在比赛里。
庞大的利益甚至撬动了人性与道德的壁垒。在罗马斗兽场已经废弃数千年的今天,“狗”这种生物居然代替了人类成为眼间的玩物,并被公允地呈上看台,每年创造大量的税收。
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有数百次动物保护组织的人员对此予以反对,并扬言要申请国际上的相关制裁,却终究是屡屡铩羽而归。
毕竟,L市的“斗犬”运动规模已经过于庞大了。单就本市,它便已经为无数人创造了工作与就业的营生,突然抽掉,这些“亏空”又该如何弥补?
这就像遥远的大洋彼岸最开始没有选择禁枪,于是最后便再也无法禁掉一样——原来越多的利益集团、既得利益者与务工人员深入其中,所有阶层的人都以“斗犬”这个名目聚集在了一起,于是再也无法从任何层面撼动。
(这就是世界的真实)
刚下火车,杨秀便接到了当地人员送来的一本小册子,里边记录的正是有关斗犬的全部信息。
(啧啧,不过这真是变态啊……)
杨秀从小册子里看到,为了“斗犬运动”,每年L市都会从世界各地购买优质的“狗株”,悉心养大,并让它们在近乎“养蛊”的残酷训练里十不存一,最终培育出能够浴血奋战的猛犬。
无数的尸骨成为了丰厚的狗肉产业的支撑,在L市市区,随处可见的正是成本低廉的各式狗肉馆。
杨秀路过时看了一眼,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座城市都似乎沾染了血腥与暴戾的气息。
(当初来这里的陈云,是抱有何种心情呢?)
(他肯定来这里不止一次。而他所要见的朋友,在这种环境下,又该磨砺出怎样一种性格?)
越来越好奇了。
杨秀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上边写着陈云在L市的关系网,以及他妻子和女儿补充说明的几个人名。
(这些人,好像从过去到现在,都于某个时间段和陈云关系要好)
(从哪个开始查起呢……)
杨秀到商店买了一张L市地图,脑中则规划着调查的路线。
很奇妙,他的这种思绪从进入订好的宾馆起便开始消散,而当杨秀打开浴室的沐浴喷头时,自己的脑子已经再度放空。
(嗯,之后可以看那个想看的电影)
睡前一小时,杨秀再度无视了有关案情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