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杏秀镇之后,周沉一行人就继续上路了,侯礼雪是认定周沉就是自己的大贵人死皮赖脸地要跟着,陈绮则是听说周沉和石芊要去的地方乃是仙家府邸也要跟着去求仙问道,不然以那残篇的念水诀是修不出什么名道的,至于小雅和草根自然也不能抛下不管,也就一并带上路了。
就这样原本从太平村出来的两人队伍,如今算上两个孩子也有了六人,路上自然也不会寂寞了,不像之前只有周沉和石芊两人在路上大眼瞪小眼的。
原本一直在后面的侯礼雪突然上前两步赶上带头的周沉。
他面色凝重道:“周沉,我觉得人嘛,还是得惜命,总不能不把命当命不是?你说对不对?”
周沉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的说道:“嗯。”
侯礼雪见他态度敷衍,快步超过周沉,拦在身前,周沉停下脚步奇怪地望着侯礼雪。
侯礼雪正色道:“周沉,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而且为人正直,有善心是好事,但是人力总有穷尽时,就算是道境也不敢说能管得了天下所有事,更何况你还没有正式修道,一身修为只是靠着寿元甲消耗寿元得来的。”
周沉已经大概知道侯礼雪要说什么了,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周沉也大概知道侯礼雪是个什么样的人,周沉微微一笑道:“老侯,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我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侯礼雪摇摇头,“上次在杏秀镇那事,有很多解决方法,你没必要为了那个所谓刘员外就消耗自己寿元,有很多其他方法的不是吗?你大可以请石芊出手惩治那个老东西。”
石芊淡淡地瞥了侯礼雪一眼,侯礼雪立刻止住话头,顿了顿又说道:“你可以请陈绮出手,没必要拿自己的寿元来惩治那家伙。”
周沉拍了拍侯礼雪的肩膀,“老侯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有时候很多事情还是要我亲自出手我心里才舒坦,是不能假借他人之手的。”
“你图个啥?”侯礼雪一脸的郁闷。
“图个心安呗。”周沉说完又拍了拍侯礼雪肩膀,绕过他接着前行,“该上路了。”
侯礼雪站在原地喃喃道:“图个心安……就这?”刚好石芊从他身边过,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石芊,石芊没有理会,面无表情地过去了。
等到众人都赶过去了,他才转过身子追了上去。
一行人沿着一条大江,顺流而下,一行几人都不知道此江名字,只知人在江边走,江风习习,不断吹拂众人,顿感清爽,赶起路来也不怎么觉得疲累。
江岸两边青山环绕,不时有雁雀飞过,两岸传来鸟雀争鸣的声音,不绝于耳。
周沉看着这江面,心想此处的鱼一定肥硕鲜美。
天色渐晚,周沉等人在江边选了座小山头扎营露宿一晚。
点起了篝火,众人围着篝火而坐,周沉和陈绮两人去了江边还没回来。
过了一会儿周沉用草绳穿了几条鱼,拎着回来,身后跟着陈绮。
侯礼雪一看今晚有鱼吃顿时人都兴奋了起来,忙接过周沉手中的鱼,一看已经是去了鳞片和内脏的了,顿时喜笑颜开,拿来两根树枝,穿了鱼就放在火上烤。
等到月上枝头,众人都已吃饱喝足了,不得不说这江中鲜鱼确实味道鲜美,即使不加什么佐料也是十分美味的,几条鱼都被众人瓜分完了。
等到吃完晚饭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周沉等人围坐篝火,大家也没什么谈话的兴致,就连平日里最跳脱的侯礼雪也看着篝火愣愣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沉闲来无事,拿出之前拾柴火时顺手捡回来的木料,拿出一把小刀开始雕刻了起来。
陈绮心中好奇就凑过来看。
周沉的手很稳,技艺看得出来很娴熟,除了动刀之前思考了一会儿,接下来就下刀流利,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手中的木屑不断飞出,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很快就雕刻好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狗,很是栩栩如生。
陈绮不禁赞叹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好手艺。以前家里也是做这手艺活的吗?”
周沉拿着手中刚刚雕刻好的小狗,吹了吹上面残留的木屑,“我爹就是个木匠,手艺在我们那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好,我这手艺都是从他那学来的。”
这时小雅和草根也凑了过来,草根一脸羡慕地望着周沉手中的小狗。
周沉冲草根笑了笑,把小狗递了过去。
“草根,来,这个送你了。”
草根忙不迭接过去捧在手上,“谢谢哥哥!”
说完他拿起小狗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又转过去递给小雅,“小雅姐,你看这小狗好不好看。”
“好看的很,周沉哥哥的手艺真好。”小雅真诚地说道。
听了这话草根更高兴了,拿着就跑到一旁自己玩去了。
周沉又笑着对小雅说:“小雅,木料还有多的,我一会儿也给你做一个。”
小雅听了这话立马开心地回道:“谢谢周沉哥哥!”
周沉随即又拿起剩余的木料开始雕刻了起来。
陈绮这时开口问道:“说到家里人,周沉我好像还从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呢。”
周沉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我爹是个手艺精湛的木匠,我娘呢,是个很平常的农家妇人,我们住的村子叫做太平村,虽然并不富裕但是过的倒是很安稳,祥和,大家的日子过的很是悠闲,当然也有时候某家某户会有揭不开锅的时候,那时大家都很乐意拉一把,帮一把。”
陈绮道:“真好啊,和我的家乡很像呢,那你这次远游你家里人不担心吗?”
周沉语气平淡道:“我爹十年前就入伍当兵了,我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他了。”
陈绮顿时有些歉意道:“抱歉。”
周沉摆摆手,“没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放在心上。”随即周沉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木人偶,看样子和周沉有些相像。
周沉抚摸着手中的木偶,轻轻开口道:“这是我爹当年走的时候送给我的。”
木偶表面十分光滑,看起来似乎经常被人摩挲打磨所致。
周沉看着手中的人偶,眼中有着怀念之色。
陈绮没有打扰周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旁。
周沉看了一会儿人偶就将其收进怀里了,开始认真雕刻手中的木料。
一时没人开口说话,只剩下“噼啪!噼啪!”的声音从燃烧的火光中传出。
侯礼雪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石芊,又瞅了一眼周沉,最终又把视线放回到身前的篝火中。
篝火将众人的影子拉出不同的长度,随着摇曳的火光在各自身后长短不一的舞动着。
“周沉。”侯礼雪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嗯?”周沉停下手上动作,抬起头来,火光映照着他的脸。
侯礼雪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周沉,你觉得世界上诸事都能顺从人意吗?”
周沉摇摇头,“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人或多或少都应该去接受那些不如意对吧?”
周沉皱了皱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侯礼雪身子往前坐了几分,“周沉,人各有命,有些事情强求不来,也有些事情不必勉强自己,白天你说你做事只求个心安,那么有些事情尽力就好了,已经尽力去争取最好的结果了,那么结果有时候要不尽如人意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
周沉还是不明白侯礼雪到底要说些什么,只是不解地望着他。
侯礼雪深吸一口气,然后罕有地神色郑重道:“周沉,如果啊,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所救下的赵小伍没有进入轮回,而是魂魄消散于天地之间,不在轮回不在人间,更不在九幽之下,阴曹地府之中,从此天地再也没有这个人的身影了,你会怎么做?”
周沉面色凝重,语气沉重道:“侯礼雪,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绮也有些好奇,为何侯礼雪会说这番话。
侯礼雪偷眼瞟了一眼石芊,石芊正双手托腮盯着篝火发呆,好似对侯礼雪和周沉之间的谈话丝毫不感兴趣。
他咽了咽唾沫,但还是继续往下说道:“周沉,我和你说实话吧,那个赵小伍根本就没有再入轮回的机会,他的魂魄已经消散在天地之间了。”
周沉面色一冷,直勾勾地盯着侯礼雪的双眼寒声道:“你那超度经文有问题?”
侯礼雪摆摆手,“自然不可能,那经文确实是佛家的上等经书里的内容,对于超度魂魄,度其过黄泉,有莫大的益处,但是……”
说到这侯礼雪面上露出一丝难堪,但还是接着往下说道:“但是赵小伍已经死去太久了,而且被关入魂旗内,虽然那个家伙并没有对其炼化,但是魂旗这类阴魂类的法宝,凡是入其的魂魄都差不多算是被其一番炼化了,世上有些魂魄因其执念或是其他缘由,在人世间滞留时间一久,不说会受人间阳气罡风的磨损,也会逐渐被阴曹地府所排斥,成为人间不留,轮回难入的孤魂野鬼,要是有鬼修道法或是阴魂修为倒还好说,可以以另一种身份在世间留存,相当于另类的再活一世,可是……可是那魂旗炼化过魂魄相当于这三者之间,既非正常死去的魂魄,也非孤魂野鬼,更不是鬼修阴魂,自然就更不可能被黄泉接纳,说起来,其性质更像是游离于人间的孤魂野鬼,只是有主罢了,其主便是那魂旗的主人,周沉,我这样和你说你明白了吧。”
侯礼雪看了看周沉,周沉听完侯礼雪的此番话语,奇怪的,情绪却无任何起伏,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火光,火光跳动,周沉的脸在光影变化中,好似也跟着跳动一般。
周沉一言不发,侯礼雪有些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周沉?”
周沉拿起脚边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火中顿时又传来几声“噼啪”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
众人都没有一人开口说话,侯礼雪望着周沉,心中忐忑。
“那……就不能让他一直在魂旗里待着吗?”最终周沉还是开口了,他轻声问道。
侯礼雪摇摇头,“已经太晚了,刚刚已经说过了,要是在人间待太久,魂魄便会变成孤魂野鬼,我们没有一人会祭炼魂旗之法,更没有鬼修道法供给他修行,关于阴魂之道更是一窍不通,哪怕有魂旗庇护,我们遇到他再到杏秀镇之后,已经过去太长时间了,他的灵智已经开始消散了,变成孤魂野鬼也就算了,但是在魂旗里面炼化之后如果没人懂这炼鬼的法门,很有可能会变成专门嗜血索命的凶魂厉鬼,危害人间。”
周沉听完这话抿紧了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吗?”周沉最终也只是向侯礼雪问出这么一句话。
侯礼雪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周沉。
周沉心中了然,心头既有一股无力,还有一份莫名的愤怒,只是不知该向何处发泄。
周沉沉默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石芊,“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对吗?”
石芊没有答复,依旧双手托腮,望着篝火,仍然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于是周沉又望向侯礼雪。
侯礼雪心中不安,不敢直视周沉的双眼。
“我不怪你们。”周沉说完就不再言语,篝火附近又恢复了寂静,火中“噼啪”声又变的刺耳了起来。
一时之间,气氛变的诡异了起来。
良久……
“我去江边走走。”周沉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原地就站起身子往江边走去,陈绮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踌躇了一阵还是没想出要说什么。
侯礼雪和石芊两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侯礼雪低头望火,看不清面容,石芊则是仍然双手托腮。
小雅抬起头问陈绮:“姐姐,周沉哥哥怎么了,他好像不是很开心。”
陈绮只是摇头,“小雅,周沉哥哥遇到一些事情了,所以心里难受。”说完陈绮抬起头担忧地看着周沉离去的方向。
周沉一个人来到江边,望着平静的江面。
周沉望眼过去,群山如同黑色的巨兽沉眠在大地之上,既寂静又深重,一眼看不到底的江面倒映着群山的影子,山和山互相对立,这般光景不知道已经多少年了。
周沉借着天上的月光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少年身影倒映水中,周沉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他在江边蹲下身子用双手捧起水,往脸上泼去,脸上顿时传来阵阵凉意,周沉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用清冷的江水为自己洗脸。
周沉突然双手保持覆在脸上的姿势停了下来,两股暖流混着冰冷的江水流淌在一起。
他突然想起赵小伍最后和他说的一句话……
“原来与我同岁啊……”
……
江边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头上,石芊独自一人站立在山巅上,望着远处蹲在江边的落寞身影。一言不发。
身后传来脚步声,石芊转头望去,来者是侯礼雪。石芊瞟了一眼就不理会了。
侯礼雪走上前来,与石芊并立山头,石芊不在乎自己身边多个人出来。
侯礼雪从这里望下去,一眼就看到那个在被群山包围,独自蹲在江边落泪的少年。看起来莫名的孤寂落寞,小小的身影在周围大山的映托下显得格外的渺小。
侯礼雪叹了口气,看着石芊的侧脸轻轻开口道“你早就知道了还不愿告诉他,这是为何?”
石芊不做回答,只是淡然赏夜色江景。
侯礼雪转回头,神色有些落寞,“其实有时候告诉他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反正迟早都要知道的。”反正迟早都要知道那他不介意来做这个坏人,更重要的是他不忍心瞒着周沉,一个好人不该被这样欺瞒。
石芊淡然开口,“他会怎样我都不在乎,他的心态我更是不在乎,只是照他的性子,若是当时他知道了此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就解决这回事,到时候更是会耽误行程,不如早点解决的好。”
“就为这?”侯礼雪有些无法理解。
石芊似乎没有和侯礼雪再交谈的兴致了,只是再看了两眼江边那道身影,然后转身离去了。
等到石芊离去,就只剩下侯礼雪一人了,江边起风了,江风将江水掀起阵阵波澜,周沉的衣服被吹的猎猎作响。
侯礼雪望着周沉的身影是那么的单薄,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道:“重情重义是好事。”接着他又摇摇头,“有时候太过重情义也不是件很好的事。”
周沉松开双手,抬头望去。
江风习习,明月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