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毒蛇已经对自己亮出了牙,但穆清葭对此还一无所觉。
她昨天经历了一番蛊虫发作的剧痛,回来后又与周瑾寒爆发了争吵,闹得整个人疲惫不堪。天亮时分周瑾寒起床,换做往常她定然也醒了,但今日却依旧睡得沉沉的,在梦中也紧拧着眉头。
周瑾寒也没叫醒她,只在起身的时候垂眸盯了一会儿她的睡颜,抬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划过。
他想起昨日在玄清观厢房外听到的她对司空鹤说的话。
她说,她不爱他。
周瑾寒的心蓦地又抽痛起来。
虽然早有所料,但当听她亲口说出这句话,他才发现自己远没有自以为的那么豁达。
哪怕已经决定了要分开,可夫妻三年,他总归是希望自己可以在她心里留下些什么的。可原来他对她说“希望她可以尽快忘了他”,她是真的可以潇洒地离开,再也不回头。
因为不爱,所以连恨都不会留下。
周瑾寒默叹了一声。
在无人见到的这一刻,他终于显出了些许深藏起的孤独来。
周瑾寒想起了两年前第一次撞见穆清葭蛊虫发作时的场景,想起了她蜷缩在柴房的稻草堆里浑身颤抖的模样。
他当时是无意间看到穆清葭往柴房的方向去的。那个时候他对她的防备还很重,以为她趁着夜色偷摸行事定然是有所不轨。
于是他换了夜行衣跟了上去,想看看她有什么目的。若是她的所行有大不妥,他也不吝当即抓她个现行。
可是周瑾寒没想到,穆清葭不但没有任何苟且行径,反倒是一个人忍耐着蛊虫发作起来的煎熬。
簪烟身上的蛊虫每每发作起来时,她都疼得满床打滚,意识迷糊到认不清人,甚至好几次都要咬住了他的衣襟才不至于撕心裂肺地惨叫。
可穆清葭却默默地生忍着,满府上下这么多人,她竟宁可躲到柴房里来都不愿意惊动他们任何一个。只咬牙硬挨,忍得牙关出血,浑身衣衫被冷汗浸透,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都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周瑾寒当时深受震撼,不由对她另眼相看。或许也就是自那意外的一眼之后,注定穆清葭在他心里就不再是一个单纯需要被提防、被清除的“隐患”了。
后来他总是在穆清葭躲去柴房生熬剧痛时以当日的打扮跟上去,被她当做一个认不清路的刺客,安静地观察着她的痛苦。
他以为他只是出于不信任,等着有一天她露出马脚来。可他却没发现,这样保持距离的跟随,其实也是一种陪伴。
他陪着她挨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苦痛,也在寂静的月色中,听到了她在疼痛难忍之时,带着哭腔唤的那一声“王爷”。
含着满腔的委屈和心酸。
那一刻,周瑾寒忽生心疼。
可是越是心疼,他对穆清葭的芥蒂就越深。就像扎在心上的一根刺,随着时间延长,它只会越来越明显地让人感觉到它的存在。
于是他变得越来越矛盾,一边长久地将注意力倾注在了穆清葭的身上,一边又抵触着自己对她的好。
他总想着:等到她的利用价值结束,这所有的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可如今,簪烟身上的蛊虫取出了,司空鹤用来要挟他的筹码已经消失,穆清葭是死是活都已经无所谓了。周瑾寒却发现——
原来一首曲子听得太久了,哪怕琴弦已停,耳边却还会残留着余韵。
穆清葭就是他的这首曲子。
他习惯了她的存在,便想让她永远存在。
可是她不愿意。她宁可日后只剩蔽衣覆体,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了。
那便罢了吧……
周瑾寒深深凝望着穆清葭的脸,在她额头落下了一记轻吻。
随即他转身走出门去。
“王爷。”
甫一出门,就看到凌辰抱着朝服面色凝重地疾奔而来。
周瑾寒眉心一蹙:“何事慌张?”
“王爷。”凌辰在周瑾寒面前站定,同罗与对视一眼后压低声音回道,“属下方才去取朝服,发现王爷的书案被人动过。”
闻言,周瑾寒的眼神倏然阴沉了一瞬。他听得凌辰接下去:“应是之前有人潜进去过了。”
府中明着暗着布了许多守卫,都是死士,一心效忠。在这种严密的布置下,竟然还有人能够无声无息地潜进他的书房,可见这人对王府的路线十分熟悉。
或许,他根本就是府里的人。
想到这里,周瑾寒的神情彻底冷了。
他大步朝书房走去,沉声问道:“人呢,都扣下了吗?”
“所有在书房伺候的人都已经扣住了。”凌辰一边追在周瑾寒身后一边回答,“有几个在王爷昨日出府后也来过书房的,属下也已经派人一并将他们提了过来。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除了王妃屋里的……”
周瑾寒的脚步倏地一顿。他转头朝凌辰看去,刀子似的视线定定落在他的头顶。
“什么意思?”
短短四个字,却问得凌辰一脑门冷汗。
“据值守的人说,昨日王爷出府后,王妃往书房来过一趟。像是原要与王爷说什么事的,但见书房没人便又离开了,之后就随辛姑姑去了玄清观。”
周瑾寒的面色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辰看着周瑾寒的脸色,斟酌着道:“王爷,王妃只进了书房片刻,根本没有在里面逗留。属下以为,应当不是王妃……”
周瑾寒却又想起了昨天穆清葭和司空鹤在玄清观的见面。
他回过身去,看到屋内的穆清葭不知何时已经起了,此时正站在门口。眸色深深,面无表情的,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周瑾寒满腔的温情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冰霜。
“是你吗?”他问穆清葭道。
被感情蒙蔽住的理智回了身,周瑾寒联想到这段时日以来穆清葭难得的主动,盯着她的目光仿佛是淬了毒的刀。
既然选定了昨天见面,她与司空鹤必定是早先就已经取得了联络。亏他还对她抱有幻想,以为他们即使见了面,她也不一定能替司空鹤做什么。可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她早就已经把对方想要的东西偷取了交给了他!
凌辰说短短片刻,她没有时间去翻找什么。可是他却忘了,这段时间以来,穆清葭几乎是日日都在书房!她应该早就已经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在哪儿了,再凭她的身手,要在须臾之内将东西取走根本就不在话下!
周瑾寒满脸阴鸷,几乎是想要生吞了穆清葭一样又朝她吼问了一遍:“回答我,是你吗!”
穆清葭平静地回望着他仿佛困兽一般凶恶的表情。
“我说不是,王爷还信吗?”
“信你?呵……”周瑾寒哂笑了一声。他目眦尽裂地盯着穆清葭,“我就是太信你,才跟个傻子一样让你耍得团团转。”
“凌辰,去宫里说一声,今日本王告假。”
“罗与。”周瑾寒的表情敛了,眼底只剩下了比冬日的寒风更加刺骨的凉薄。他一字一顿吩咐道,“将东院所有人都带到前厅,谁要反抗,当即杖杀。本王今日,一个一个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