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没有君子。”李贺叹道。
白蔹默然。
君子。
如果说列举出天下厉害的人,白蔹能列出不少,比如陈凌霄、叶知秋、段念、赵白雪……
如果要说天底下谁是君子,白蔹还真就说不出一个。
李贺道:“我已在这里二十多年,本以为无人会知道这件事,现在和你们一说,这辈子也算满足。”
白蔹道:“前辈,事情已经过去,前辈又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里呢?”
李贺道:“这地方的进出方法只有天烨帝知道,天烨帝已死,如何出啊?”
“进出方法?”白蔹想了想,“前辈,鬼宅门口有一按钮,按下就能进来了呀。”
李贺立时笑了,摇头道:“小娃娃,你是不知道,鬼匠那个老东西做的地方,进出都是有门道的。”
白蔹问:“什么门道?”
李贺道:“鬼宅是根据奇门八卦而建立,进出方法足足有九中,每用一种,就会换成另外一种,一种比一种玄妙,常人难以参悟。”
听到这里,段妙妙说道:“八卦是八,为何有九种,第九种是根据什么?”
李贺道:“卦不敢算尽,第九种是空门,也为变数,况且九才是天之极数,有九才能算得上圆满。”
似是想到了什么,李贺又道:“你们两个进来的时候,外面的机关刚好轮到空门,进入当然非常的简单。”
白蔹恍然大悟,之前还觉得赵白雪是个白痴呢,现在想来,她是真的进不来。
深邃的眼眸越发深邃,李贺不由叹道:“当年鬼匠还说过‘命中必有变数,若要真的到了空门,还正好有人闯进来,也是命。’老夫当时很不理解,现在才明白,你们两个来到这里,就是命。”
卦不敢算尽,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都要有变数。
若是算尽了每一步,就会生出新的变数,永无止息。
与其这样,还不如留个变数,顺其自然。
鬼匠鬼匠,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属实不多,鬼匠算一个。
李贺道:“你们小两口来到这里是命,在这里过一辈子,也是命,好好准备在这里度过余生吧。”
段妙妙眨了眨眼,道:“为什么不能强行破开?”
“强行破开?”李贺真的要怀疑段妙妙的智商,自己在这里这么长时间能不知道强行破开吗?
二十多年的孤独,突然有人前来,还倾听了将要埋没的天烨帝秘辛,李贺也算是高兴。
他旋即摊开手掌,但见澎湃的真气在指尖萦绕,如熏香般绕指生玄。
白蔹登时惊呼:“指上生玄?玄者境!”
李贺点点头。
正是玄者境,宗师之上的玄者境,全天下,白蔹就知道叶知秋是玄者境,没曾想到眼前这名老人居然也是玄者。
李贺道:“玄者都出不去,你觉得你们能出去啊?”
段妙妙不说话了。
李贺再道:“我快死了,我原本以为我死了之后,鬼宅将会永远埋葬,谁知道你们两口子闯了进来。”
听着李贺一口一个两口子,段妙妙的脸白里透红,眼神也变得不自在,极尽羞涩,但却并没有反驳。
她觉得,被人称为两口子,好像也还不错。
白蔹道:“前辈说什么呢,您怎么会快要去世。”
李贺冷哼一声,道:“你猜猜我多大了。”
白蔹试探道:“六十岁。”
李贺摇摇头,举起手中,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十岁?
那指定不可能,白蔹不由惊呼:“三百岁?”
李贺点头。
正是三百岁。
常人能活七十岁已是高寿,李贺竟然活到了三百岁。
武道一途,说来其实就是强身健体,当强身健体走到极致,可不就是能够增加寿元。
宗师之境的人活到一百多岁的都大有人在,比如赵白雪。
别看这女人光鲜亮丽,其实岁数可是不小。
谈及叶知秋、陈凌霄,甚至段念的时候,李贺都不知道,或者在他的印象中,那人只是个颇有天赋的后起之秀。
但在谈到赵白雪,李贺当即给出评价:疯子,喜欢男人的疯子。
白蔹同意,这个女人做任何事情,说任何话,都没有任何逻辑。
就这样,白蔹和段妙妙在鬼宅住了下来。
好在虽然二十几年过去,鬼宅之中还存放有不少的蜂蜜和枫糖。
两人实力均不弱,依靠这种简单的食物也能存活下去。
和李贺相处的多了,他们也清楚了李贺的情况。
当下的李贺大限将至,生死只在旦夕,说不定明天就死了的那种。
他自己也已坦然,一个人坐在石台上,一坐坐了二十几年,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想出去的欲望早在第五年的时候就已抹平,恨自己堂堂玄者惨遭埋没的心情在第十五年的时候就已抹平。
害怕自己含恨而终的心情在第二十年的时候也已抹平。
当下他已看开了所有的事情。
十天过去了,白蔹与段妙妙摸清了鬼宅的构造。
那个地板雕刻八卦的地方被称为中枢,中枢通往的八扇门中。
乾天门里面什么也没有,地坤是李贺居住的地方,巽风以前是个厨房,现在已用不上。
震雷是储存兵器的地方。
值得一提的是,鬼匠九作之四的闭月峨眉刺、三斤弩、拂柳棍、判鬼鞭都还在。
执天枪和素心剑很早的时候就已流落在外。
苍月刀、绣云刀和凤凰翎是李贺奢望有人来这里而送出去的,之后许是被飞禽叼走,落入大众的视野。
坎水是个水房,利用精妙的机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运送来纯净水。
离火是鬼匠锻造兵器的地方,这里除了钢铁,什么也没有。
艮山是一片土地,顶上有凹槽,可以让阳光照射进来,这里被李贺变成了菜地,种了些土豆、白菜什么的,也算是为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一些乐趣。
兑泽就是存放蜂蜜和枫糖的地方,这里之前还有酒,不过都被李贺给喝完了。
鬼宅的主要构造就是这八个房间,剩下的地方原本也是鬼匠用来研究工艺和日常所用的地方,后来被天烨帝清理了一部分,当做寝室所用,现在当然是用不到的。
今天,白蔹和段妙妙吃完午餐,来到一处房间。
房顶有个人头大小的洞,阳光能直射进来,照在房间中的微型日晷上,依此来计算时间。
李贺也是通过这个小洞把苍月、绣云还有凤凰翎送出去的。
这里也是唯一能感受到时间的地方,白蔹和段妙妙每天都会来到这里。
此刻,白蔹正坐在日晷的旁边,段妙妙依偎在白蔹的怀中。
段妙妙玩耍着白蔹的衣角,道:“你说,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要困在这里?”
白蔹道:“如果这样的话,我就不能请你喝酒了。”
一拳打在白蔹的胸口,段妙妙娇嗔道:“酒酒酒,你就想着喝酒。”
白蔹道:“主要是你说过要我请你喝酒,其实这都不算什么,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都无所谓。”
段妙妙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油嘴滑舌。”
油嘴滑舌,白蔹终于油嘴滑舌了一回。
赵阳春说过白蔹油嘴滑舌,乐无花也说过白蔹油嘴滑舌,现在段妙妙也这般说。
白蔹旋即道:“我怎么就油嘴滑舌了,我说的都是事实。”
“哼。”段妙妙又捶了白蔹一下,软软道,“嗯……”
良久,段妙妙玩耍着白蔹的手指,道:“你知道吗?我父亲对我特别的冷淡,但是我的母亲对我特别的好,无论我闯多大的祸,就算把朝霞城弄个底朝天,我母亲都不舍得打我一巴掌。”
白蔹道:“你父亲会。”
段妙妙道:“可是我父亲害怕我母亲。”
“哈哈哈……”
两人一起笑了。
笑着笑着,段妙妙又伤感了起来:“我的母亲不是武者,体质也不好,在三年前病死了。”
说着,段妙妙从怀中掏出一支断掉的簪子:“这是我母亲去世之前留给我的,可惜我却没有保护好它,让它断掉了。”
怎么断的白蔹最是清楚,他紧紧的抱着段妙妙,什么话也说不出。
段妙妙又道:“之后我就离开了朝霞城,走遍了庆宣,又去了北庭,我喜欢帮助,帮助那些困苦的人。”
白蔹道:“你是个大侠。”
“我就是大侠。”段妙妙指着白蔹的鼻子,一脸凶巴巴,“可惜遇到了你。”
“我……”
白蔹话还没有说完,段妙妙骑在了白蔹的身上,掐着白蔹的脖子,道:“我要行侠仗义!”
搂住段妙妙的腰身,段妙妙一下子软在白蔹的身上,白蔹又想说话,段妙妙却是先道:
“你不许挠我痒痒。”
反手将段妙妙抱了起来,白蔹道:“原来你怕痒啊。”
回应白蔹的是一拳,软软的拳头打在白蔹的胸膛,段妙妙一个仰身,嘴巴吻向白蔹。
一边打他,一边吻他。
一边求他,一边要他。
光躲进云里。
云遮不住光,爱更完蛋,什么也挡不住。
光下的两人也变成了光。
生命最美的篇章,岂非比光还要绚烂。
光中,泪水映射的剔透异常炫目,段妙妙闪着泪花,道:“白蔹,你要珍惜我。”
回应段妙妙的是白蔹的泪。
他看着她身上的伤疤,每一个都是因为他而留下的。
段妙妙很好看,肌肤雪一般光滑,现在不是了,她的肌肤就像是被人踩踏过的雪。
白蔹凝注每一寸雪的脚印,泪水止不住的流。
阳光下,段妙妙紧紧的抱着白蔹,这就是她的太阳。
她软软道:“大坏蛋。”
白蔹也紧紧抱着段妙妙,眼中有泪。
两人的泪水交融,四分苦涩,四分甜蜜,一分有点儿咸,剩下的,就留给变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