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出两分钟,苏韵的耳边响起了小溪潺潺的流水声。
“把手给我。”
走在前面的覃亦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她的身边,举起手,望着她。
苏韵狐疑了一下,不知道覃亦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覃亦程总不会害她。
握紧她的手,他慢慢下了一个斜坡,斜坡上铺满了干枝枯叶,鞋子踩在上面非常滑。
覃亦程把她的另一只手也握紧,自己走在下面,让苏韵慢慢下去。
过了斜坡,他们进了一道干涸的沟里,顺着拐角转弯,苏韵眼前一亮。
偌大的沟壑里,有无数只打着绿灯的萤火虫在空中飞舞,两人的到来没能打断它们的舞蹈,在静谧的林子里翩翩起舞。
这就是覃亦程口中的“星空”。
潺潺溪流声到了这里变得十分清晰,似乎就在沟壑的一旁,欢畅清脆的流水声恍如深夜树林里,美妙的小精灵在欢声歌唱,而打着灯笼的萤火虫,似是在歌中欢舞。
好一副壮观又美妙的画面。
苏韵看得失了神。
贫民窟大多是荒废的空地,空地上长满了杂草,每到夏季就会有一些萤火虫成群结伴地在杂草中穿梭,因此对于苏韵来说,萤火虫并不陌生。
但这么多的萤火虫
一起欢舞,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关掉手电筒,她慢慢走进了萤火虫飞舞的地方,她的到来惊动了正热烈欢舞的虫子,小虫子们扑簌着翅膀飞上高空,加快速度在空中转了好几圈,确认没有危险后,又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围绕着她欢舞。
明明灭灭的绿光下,站在一米开外的覃亦程依稀可辨苏韵的五官,她双手举起想要触碰这些小精灵,但因害怕误伤它们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就那么站在光圈内。
此刻的苏韵,就像下凡的仙女般,仙气十足,美丽动人。
片刻后,覃亦程低沉的声音响起:“萤火虫是一种负隅顽强的昆虫,它们的一生都在点灯,哪怕是被人抓住,也会不断地发着光,直至生命到了陨落的时候、奄奄一息再也无法发光,它身上的灯光才会熄灭。”
也不知道苏韵有没有听见他的话,她依然站在萤火虫当中,满心欢喜地看着这地上的“星空”。
不在意她有没有听见,他继续自言自语道:“苏韵,你和萤火虫很像,对苏家的仇恨就如同萤火虫身上的灯,你这一辈子都要和苏家做抗争,直至你的生命消失,或者苏家陨落,一辈子就这么点着一盏灯,你不会后悔吗?”
“后悔?”
苏韵
的双手缓缓垂下,留在身侧。
“如果不能让苏文豪得到应有的报应,我死不瞑目,覃亦程,当初是你让我进入影视公司,毁掉苏家,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她就是离了弦的箭,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的路。
她没有指望覃亦程能够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帮她,但现在问她后不后悔是什么意思?
不论是谁,只要毁掉她报复苏家的机会,那就是她的敌人。
“苏韵,不要用警戒的心态看我,我永远都是你阵线上的战友。”
他走进萤火虫中,站在苏韵触手可及的地方,受了惊的萤火虫再次飞腾上空中,这一次,它们久久没有下来,在高空形成了绿色的星河。
“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那好,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
苏韵抬起头仰望着他,黑暗下她看不清覃亦程的脸,只是单凭语气可以推测,现在的覃亦程是一脸严肃。
而事实上覃亦程除了严肃以外,眼内还含有一丝柔情,一缕担忧。
他说:“据我调查,萧淑珍的死并非意外。”
静籁的林子里,覃亦程的话格外清冷,惊起了一群飞鸟,从天空呼啸而过。
勾起了苏韵记忆深处,血迹斑斑的残酷画面。
画面中,萧淑珍浑身血淋淋地躺在湿漉漉
的地上,她的身下,是黑白色的斑马线。
透明繁多的水珠从天而降,一遍又一遍地稀释着她额头流出的猩红,也将一股血液,汇成一汪血水,惊悚地爬满了整个斑马线,弥漫在细雨纷纷的春雨里。
她的怀中仍紧紧抱着一个崭新的书包,双手食指和大拇指都用止血贴包住,那是因为苏韵的书包已经破旧得无法再使用,她熬了几个通宵做完手工,手指都磨破了,才换来一个新书包的钱。
而这天,她出门的时候摸了苏韵的脑袋,告诉苏韵要乖乖在家写作业等她。
苏韵依稀记得,萧淑珍出门前说的最后一番话:“小韵儿乖乖在家等妈妈,妈妈现在给你去买个新书包,回来要检查功课哦。”
她记得,那天烛光摇曳在萧淑珍的脸,映出发黑的印堂,还有她充满慈爱的母性光辉。
最后萧淑珍在她的额前落下一吻,吻得很用力,倾注了她这一生对苏韵的怜爱。
“小韵儿,都是妈妈没用,没能让你过上一天的好日子,早知道……哎……”
当时的苏韵以为萧淑珍是想说早知道不把她生下来,害了她一辈子,很久以后,苏韵才真正明白萧淑珍的话竟是另外一番意思。
只是现在的她,不可能想得到。
她按照
萧淑珍的话,乖乖在家写完了作业,却迟迟不见萧淑珍的身影。
直到半夜时分,邻居家的阿姨火急火燎地敲响她的屋门,她才知道萧淑珍回不来了。
医院上的萧淑珍惨白着一张脸,医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新书包从她僵硬的十指中取下来,递到苏韵面前的时候,苏韵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帆布包白色的地方,染上了一层暗红色。
当时的萧淑珍没有直接死亡,急救过来后辗转送到了重症监护室,尚未脱离危险的萧淑珍需要观察三十六小时,生还是死,就在这三十六小时里。
这三十六小时里,苏韵没有离开过半步,不能进去,她就在重症监护室门外坐着,怀中抱着湿漉漉的书包,背靠在门边的角落里,一直等,一直等。
她希望萧淑珍能够走出来,摸摸她的脑袋说:小韵儿,咱们回家。
期间她困得受不了便会沉沉地睡去,醒来后就站起身,透过玻璃望向重症监护室内,看到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她才安心地松口气。
重复数次,终于,在第四次醒过来的时候,她站在玻璃窗前,看见监护仪上数字的地方,变成了一条横线。
萧淑珍就这么死了,死于一场车祸,苏韵获得了一笔赔偿金,足以活到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