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那花可不太对!”北安州的高墙之上,箫楚依一把拉住谢槐安。后者此时刚刚给自己扣上了一顶女真人偏爱的貂帽,盯着城中那高耸的邪秽魔物,狠狠地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像是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去战上一场。
“怎么不对?我看再对头不过!”谢槐安不屑一顾地笑了一下,然后从那两个被他放倒的女真亲卫身上摸来一幅弓箭。红色的光远远地照过来映在他脸上,如血一般狰狞,一时倒把那个有些过分活跃的契丹小女孩吓得不太敢说话。
“那花只该长在阴暗潮湿的地穴中,就算是我们殿中典籍,也从未记录有这等邪佞的光。如何……对头?”箫楚依喃喃地说了一声,看上去虽有些不服气,却不自觉地给这个看起来清瘦清瘦,胆子却泼天的宋人让开了条去路。
她现在倒真有些佩服这个说话跟毒蛇一般的宋人胆色——不但和那些凶蛮的女真人好勇斗狠不落下风,甚至还敢在这东西上搏一场富贵。
“若不是这花忽然发了狂,以这位完颜贵人之能,断然不能如此进退失据。也不至于给我们一个逃命的机会!”
谢槐安谨慎地环顾四周,这周遭战事还算平静,兵士也都投入到血腥而疯嚣的守城战中去,只有十几个披甲的正兵带着些许辅兵,漫无目的地向下射出箭矢,支援不远一处突出的马面墙。
城墙外,那些行尸如潮,以难以置信的疯狂堆叠冲击着这座坚城。它们在马面墙与城墙的角落里真如恶浪一样回旋往复,找不到出路——前面一排漫无目的地啃噬着城墙,后面的就分毫不停跃到前排的肩上。
前一瞬有几十上百的行尸立不稳脚掉了下来,转瞬就成了后继尸潮的垫脚石,后来的行尸踩着它们便冲了上去,生生在北侧墙外堆出一股尸体涌动的浪头。
“那边——那边,那些死人要上来了!”谢槐安忽地蹿到墙边上去,按着自己的貂帽,挥着刀拿女真话嘶吼着。他的女真话其实说得并不怎么纯熟,只是这等环境之下,哪里还有人顾得上分辨,只粗略看了一眼那貂帽便直觉是个有身份的头目,整段城墙一二十战兵,带着些许辅兵一时间全部向着那股浪头的方向冲去。
而那些行尸,此刻也恰好踏着那恍若浪涌的尸潮杀将上来。城头的些许甲士齐齐发喊,举着盾冲上去想把这些活死人给推下城墙。后排的辅兵也鼓足余勇,拿着长矛不断攒刺,奈何这些行尸不惧刀斧,也力大无穷,三四个寻常兵士方才压得住一个。若不是刚刚这几十兵士被谢槐安诓来增援,那城墙失守也就在霎时之间。
而这一幕被箭楼之下的箫楚依看在眼里,也只是暗暗心惊。既有勇略,又有决断,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这宋人看上去竟比残辽那些只知放狠话却连弓都拉不开几次的贵族强上去不少、觉得宋军之中到底还是有些许硬手,倒也不尽是传言中一触即溃的酒囊饭袋。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就觉得一股血气翻涌上来,抽出绑在自己后腰那两柄短弯刀,就打算冲上去加入战团。却不料忽然被人拎着腰带给拖了回来。
“——你跑过去想干什么,真当自己长得好看,被咬了就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么?”
拖住他的是谢槐安,这个宋人用一副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搞得这位身份尊贵的辽人贵女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那一句长得好看,倒是让她很是受用,不免在心底又高看了这宋人军将一眼,加上了一个“说话也好听”的评价。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是如何被他的毒舌一句一句挤兑得无话可说。
“不是……要干一票大的么?”她举刀指了指城中正在咆哮的虫草花,一脸茫然。
“我什么时候说要对付那玩意儿了!我是说我们抢马抢城,趁乱冲出这个注定完蛋的鬼地方!不然难道还要在这里陪着那些疯子女真人一起殉了不成?”谢槐安着实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觉得这个契丹贵女怕不真的是一头莽撞冒失的母狼崽子,他都怀疑这小丫头是怎么一路从云州杀到这里,而没有喂了行尸。
他索性扭过头去,“——老韩你跟着我趁乱去抢几匹马。仲明,你护着老曹和探花郎。至于这位萧家丫头,到底是跟我们博一把看能否逃出升天?还是跟那些女真人一条路走到黑,你自己选吧!”
他说着也不待众人反应,敏捷地一翻身,三步并作两步,竟从城墙旁狭窄的阶梯上跳下去,剩下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方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冲下城墙。
他们原本就是小队硬探,本就是带着打探北地动向目的,如今情势,说是北地天倾也不为过,甚至比女真南下更加可怖!而他们也许是唯一可以替那温香软玉中的汴梁诸公示警的人!
如今整座军城都已陷入一片喊杀声,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队小小人马的动静,更何况原本银术可也没有对他们很上心,自然没有传令全军要控制他们行动。箫楚依愣了一下,恨恨地一跺脚也跟了上来,她那头雪白的座狼咕噜了一声,夹着尾巴吊在整个队伍的末尾,显然也是被这满城死人哀嚎给吓得不轻。
此时此刻,女真绝大多数兵士都已经填进了城墙上,绝望地想要阻挡那尸潮怒涛。他们毕竟只是两个时辰前方才入得城的一支残军,辽阳府一场混乱的溃退之后一刻不停地行军,退入这里前还刚在城下战了一场,不及休整就投入到这死亡的漩涡之中。
如今虽是为了死中求活,放手一战,这表现也已然不愧于当世强军了。
可士卒的精力体力也已然被压榨到了极致!仓促应战之下,不止一处城墙被那张狂的尸浪涌了上来,无数的女真话呼喊交织在一起,请求援军。可最后一支可机动的千余甲士已经全部被银术可带到了府衙附近,如今被那从地底冒出的那枝诡异虫草花缠住。北安州一战,在一开始就已经处在崩溃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