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宴过去了好些时日,不少贵女在宴会后给易南安下请帖,闺中宴会没那么多规矩,都是些小姐聚在一起比试女红或谈论字画。
易南安实在不感兴趣,懒懒的歪在太妃椅上,手里摇着团扇把玩,看着茶桌上围坐的几位贵女叽叽喳喳的笑闹,脸上带着缱倦的笑意。又像猫儿似的机敏,支楞着耳朵听各家后宅的八卦,清晰地捕捉到“沈家联姻”“沈夫人不慈”“沈大小姐要成人续弦”,想到春花宴上沈清郁笑意盈盈的模样,不觉有些难受,后面关于沈家的那些腌臜事更听不下了,假装身体不适捂着帕子让人扶了回去。
坐在返程的马车上,易南安拿掉捂在嘴上的手帕,抚着沈清郁刚绣上去的山茶,嘴唇紧紧地抿着,两条柳叶眉蹙起又舒展,几个来回看的身边的丫鬟心惊胆颤,知晓这位小姐的脾气怕人发怒,急忙把帕子夺过来放好。
“姑娘,沈家的事不是咱们家的事儿,咱们管不了”丫鬟叠着帕子放进袖袄
这丫鬟从边疆跟着易南安来到京城,知晓易南安心里为沈大小姐难过,可京城不似边疆有易家人撑腰,况且人家的家事......说句难听的,就算沈大小姐被沈夫人卖进了窑子,易家也管不着。
易南安没回话,脑袋靠在窗边,随着马车颠簸咬破了嘴唇,等血腥味在嘴里漫开,眼睛缓缓上,感受着心里的无助又多了几分。
宁慈宫晚膳都已经布好了,太后娘娘专门让人在门口等着易南安回来,槿朝榆坐在前殿的台阶上托着腮帮,太后也劝不住就由他这么坐着等易南安。
春花宴之后槿朝榆有些郁闷,他母后明明知道他对南安的心思,却还在极力撮合他和许家的婚事,想到“娘不懂儿”的悲伤槿朝榆鼻子有些发酸,再想到易南安近些日子对他的冷淡,他还巴巴的坐在夜里等人家回来吃饭,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不知不觉眼眶里竟蓄起了眼泪,鼻子更疼了......
猛吸一口气想把眼泪给憋回去,不成想用力过猛抽泣起来,阿甲在旁边看着主子“嗝额嗝额”的哭有些想笑,没忍住上前递了方帕子“殿下您用着”槿朝榆看着眼前湖蓝色的帕子,埋怨阿甲愚笨不晓得给自己留面子,这时候装孙子假装不知道不行吗?于是红着眼推开阿甲的方帕“滚——”
正想接着发作,却听见宁慈宫门口婢女太监的见安声——易南安回来了,槿朝榆又急着去夺阿甲的那帕子拭泪,手都伸到了阿甲衣袖里,却不曾想易南安走的这般快“哟!干嘛呢这是?”
易南安刚下马车就有前来接应的婢女说“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等着您呢”又补充说槿朝榆是怎么不顾众人劝阻独自在冷风中等她回宫什么的,说的易南安一时好奇,步子都迈大许多。
等她快步赶回宁慈宫,却瞧见槿朝榆红着眼尾扯住阿甲的衣袖,脸上还挂着明晃晃的泪痕,婴儿肥的脸颊上还有一滴要掉不掉的泪珠。再看阿甲一脸无奈的杵在那儿,伸出衣袖让人往里探.........易南安心下一惊,不可思议瞪圆眼睛,嘴巴都张圆了.........
晚膳的气氛有些尴尬,槿朝榆阴着一张脸不说话,易南安是太后问什么答什么并不多说,一顿饭让太后吃得没滋没味,没吃完这位老祖宗就放下筷子回寝宫了。长辈走了,槿朝榆依旧阴沉着脸闷头吃饭,易南安咬着筷子尖,想起刚才的事有些后悔,幽幽地叹口气。
“还生着气呐?”见人不说话只挎着脸,易南安这才放下筷子托着腮打量起槿朝榆。
槿朝榆长相温和润朗,多情的桃花眼潋着春波,薄薄的嘴唇又凸显着皇室的刚毅和决绝,只是两颊上被养出的婴儿肥为他添了些少年气。平日里上扬的嘴角此刻被扯得死平,睫毛下垂遮住眸中涟涟春波,竟有些过分的好看。
槿朝榆抬眼,看到她眼中细碎的星光“你倒说说我气些什么?”
“看到你们那样.........有些夸张?”
槿朝榆蹙起眉,有些生气的鼓起两颊“不是”“前些日子怎么不去学堂?”又补充说道“......害我和叶净都寻不到你......”
“哦,前些日子有好些贵女邀我出宫,事情多了些”易南安大大咧咧道“过两日便去学堂,不过先生这几日布置的课业我都有完成.........也不是很难嘛”易南安骄傲起来,脚尖一点一点的碰地,眼睛一点一点的弯起。
槿朝榆今晚难得的笑了,不过是歪着嘴笑她“瞧给你得意的,这些课业都是对年前知识的温习,学堂里没人不会”
易南安撇撇嘴,手疾眼快地拿起筷子抢走了最后一块排骨,喜滋滋地放进嘴里品尝,入口骨汤的鲜美和排骨的香醇让她微眯起眼,还不忘斜着眼挑衅槿朝榆。
两人在晚膳上展开拉锯大战,临到最后都揉着肚子离开餐桌,槿朝榆被阿甲扶着带走了,易南安则被太后身边的婢女给扶了回去。易南安还好,槿朝榆就夸张的捂着肚子在榻上难受一夜,连着几顿都吃不下饭。
易南安坐在太师椅上揉胃,刚才吃得太快太饱,又颠簸着被人扶到老祖宗的寝宫,不觉有些胃疼。
“本宫真是老了,竟不晓得吃顿饭有什么好比的”太后坐在铜镜前整理发髻,透过铜镜看呲牙咧嘴的易南安。
易南安摇摇头“您哪儿是老了,是我们这些幼稚的把戏在您哪儿不流行了”
有婢女拿过来一个瓷瓶给太后过目,太后点头让人送到易南安面前,笑道“胃疼也治不住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
“哎呦,总归还是老祖宗疼我”捻起瓷瓶里的药丸吃下,易南安撒娇的坐过去挽住太后。老人家被他逗得掩嘴笑,伸出食指点她的脑袋,语气不自觉带上宠溺“以后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莫要逞强同太子比试这些”
“今日边疆来了书信,我想着你应看看”太后接过婢女递过来的信纸,展开送到易南安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封从边疆来的书信,易南安仔细读着。
信是她母亲霍诏诏写给太后的,信里问到太后的身体,嘱咐老人家注意身子,又跟老祖宗提及边疆的日子,说日子如有趣,边疆如何安稳,叫老人家不要牵挂。可易南安知晓这些都是谎话,边疆十里荒漠了无人烟何谈有趣,边疆五日一小战十日一大战何谈安稳,况且父兄常在军中操练,家里只剩母亲一人操劳。不仅是家中,易家所在州郡的事务有时都需要霍诏诏出面,肩负之重不是信中说说这么简单。
知道母亲是为了宽慰太后,易南安接着看信也没说什么。信的后半段提起易家老宅,霍诏诏说易家宅邸虽一直空闲,但易家老仆还守在宅子里护着易家祖祠,想让易南安回去拜祖祠见先人,顺便替他们谢过这些忠心的仆从。又说易南安住在宫里给老祖宗添麻烦,不如让她收拾好易宅之后离宫,也好回家日日给列祖列宗磕头。
这封信字字不提对女儿的牵挂,却又字字透着对女儿的牵挂,霍诏诏是怕易南安在京城孤苦无依,替女儿争取靠山呢!易家老宅,说到底是易南安的家,是易南安在京城的底气.........
这份底气不是太后娘娘的宠爱烘托的,是易家世世代代守边疆护国土挣来的。